我们还是避开朦胧未知的海域吧,弗拉库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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袈裟

原作:咒术回战

cp:夏油杰/五条悟


屠村后,夏油杰带着两个女孩往外走。他浑身是血,眼睛却很干净,视线落在女孩们互相紧握的手上。别怕,他说,因为怕也没用。夏油杰往外走,迈出两三步后听见身后响起细碎脚步声,回头时看见女孩们像受了伤的野狐幼崽,咬着牙从满地的血里挣出来,一边掉眼泪一边咬紧牙关不泄露哭声。女孩跟在夏油杰身后出了村庄,尸骸遍地,起初还能绕行,越到村庄口越艰难,试图逃跑的人大多死在村口,残臂相叠,赤目圆睁,比起试图反抗夏油杰而死的人,他们死相更惨烈。村庄外有条河,柔柔缓缓地流着,岸边野草被牛马啃得歪斜。夏油杰笔直往河边走,越了低埂也不停留,踩入水中,一直走到河心,静水没顶。

 

夏油杰从河里走回岸边时,身上的血被河水洗尽,他来时穿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没有撕破的口子也没有血迹,他低头看,却怎样都觉得不合适。

 

走吧,如果你们要跟我走。他弯腰去仔细瞧两个女孩的脸,白净细腻,有如新瓷,脆生生的。他读出恐惧,也读出迷茫,最后从她们眼中看见一点光,颤巍巍地从死寂荒野里生起来,愈燃愈亮。在这眼瞳的一点光里,夏油杰看见自己的倒影。那就走吧。

 

女孩在夜里做噩梦惊醒,顾不得恐惧,竟伸手抓住一旁夏油杰的衣角,大哭着问他,村里的人是不是因我们而死,是不是……

 

夏油杰把她的手掰开。不是,他垂下眼睛看女孩黑鸦鸦的细发,不是的,他柔声说,把女孩揽进怀里,他们因我而死,你们因我而活,我不想你记错这因果。女孩瞪大眼睛看他,听不太懂,惊惧却淡了很多。她梦见相熟的村民伸手拉她,要她也一起堕入血海。但夏油杰怀里没丝毫血腥味,干燥温暖,他在口袋里摸索片刻找出两颗糖,被河水浸泡过,糖纸发皱,勉强能吃。

 

一人一颗。他把糖果分到女孩掌心,收回手时指尖有些发颤。睡吧,还有长路要走。他安慰女孩,放低姿态地哄她们,却不知为何扯不出个合适的笑来。女孩靠在一起睡下去,紧紧依偎,夏油杰起身向外走。屋檐下斜斜是一轮月,清淡渺远,盈在夜色里是无边黑暗里一点明净。他想起一双眼睛,想起那双眼睛,却又不敢想起那个名字。

 

去见父母之前,夏油杰在路旁犹豫,不知如何安顿女孩。女孩生了颗通透的心,又或者本能使然,突然对夏油说要和他一起,不要被扔去别处。夏油杰蹲下来,平视女孩,叹了口气。他说前路危险,艰难,跟着他很可能会死。女孩说她们明白。

 

她们并不明白,只不过误打误撞有好运气,遇到夏油,又跟了夏油,因此活下来。比她们生死簿上原本写了的数字还多活了许多年,漫长年月悠悠如一只小船,她们伏在船尾,采花时唱歌,吃莲蓬时唱歌,见血时唱歌,杀生时也唱歌。夏油杰是她们的帆与桨。是从这天开始,她们说了明白,夏油杰说了明白就好,才是脱出铁笼后她们往后余生的真正起端。

 

夏油夫妇很和蔼,宽正素雅,笑起来时眼尾有细长纹理,仿如年月被折叠收存。夏油杰跪坐饮茶,向父母俯身道谢,说外出求学这几年未能尽孝,很是愧疚。他的母亲伸手扶他,笑眯眯地,让他多尝几块家乡的点心,离开后再是繁华的城市,再是厉害的师傅,也找不到这味道。他点头称是,配着清茶又多吃了两枚糕点。他以后确实再没尝到这味道。

 

夏油杰送女孩去侧屋,叮嘱夜间若有响动切莫出来,她们懵懂点头,以为夜里要出事,担惊受怕到凌晨才迷迷糊糊入睡,可是直到用早茶也平静安稳。女孩捱不住,一头栽入梦里,睡到正午才从枕被里坐起。四周很静,老式屋宅里木质家具多,从廊柱到扶手,从窗框到顶梁,都疏疏落落散着木香。女孩牵手走出房间,看见夏油杰坐在庭院中央的树下饮茶。

 

他把茶杯托在手心,抬头对女孩微微点头:我们傍晚就离开。

 

不愿意看的话,可以回屋里避一避。他对女孩这样说,把茶杯交给她们。女孩起初并不明白他话里意思,注视着他走进厨房,拿着尖刀出来,又缓缓步入客厅。血溅到窗纸上,掀起一线细弱的殷色,屋里有跌撞声,重物相碰,哀哭乍起。屋里有人问为什么,为什么,声音渐渐弱下去,完全消音前又猛然高亢,落成诅咒,要夏油杰被烈油烹心、万火焚身,不得好死。女孩踌躇着,往客厅迈出几步,听见夏油杰的回话。他低声在笑,说我不期望你们理解,也不想为自己多做解释,这次回来只想说句谢谢你们。养育我,顾看我,这些年很是辛苦。

 

他道谢,谢了又谢,却并不道歉。直到屋内再无人声,他起身离开,把刀插在庭院潮湿的泥土里,临着几株待开的花。夏油杰身上沾了不少血,侧颈几道红痕拉到锁骨,被人用指甲挖出的,破了皮,往外渗细密血珠。他低头看花,又看自己手掌,面上有片刻恍惚,终于淡去成了了悟。这是人世间与他最亲近的血,相爱,相惜,从中有了夏油杰,柔软连绵数十年,最后凝成刃上寒光,他是一个果,无法再回溯自己的因,而这也是他所求的,他想要的。他没借助咒灵,每一刀都亲手刺出,想受一次最严酷的拷打叩问,若能撑过来,他闭上眼,缓缓吸气,若能撑过来,他不觉得还会被别的人或物绊住。

 

夏油杰终于可以念出那个名字。他在心里试探地呼唤,确认这是自己可以承受的痛苦,才敢正大光明地放出与那人有关的记忆。夏油杰跪伏在庭院中央,一时无力起身,震颤从指尖往上泛,深入脊梁,在铁锈味里他看见一些不易觉察的苦,并不是悔或恨,单单是苦,是望穿长路洞悉结局后仍觉志不可移的苦。他抬手按在心口,发觉怎样的表情都不合适,于是不再试,任由自己在念出那人名字时落下一滴泪来。

 

五条悟是谁?他们走出庭院后,女孩问他。不是谁,五条悟就是五条悟。夏油这样回答她。

 

他们走在山间,从黄昏到夜深,歇在一处寺院里。夏油杰临走前换下染血的衣服,头发也重作梳洗,一身皂角清香。入寺院后,两名小僧领着女孩去空屋休息,夏油杰停在寺院院子里,凝望佛像。他问住持,能不能给他一身袈裟。

 

袈裟又名坏色,因其色出青、泥、茜。他说自己有长路要走,艰险困苦,又有包袱要负,想把常服换了袈裟,听闻袈裟分五衣、七衣、九衣,其中五衣为杂作衣,持劳服役、出入往返,当着此衣,夏油杰笑了笑,说他想要一件五衣。

 

次日清晨他们离开寺院,夏油杰身着袈裟,头发散在肩后,只稍束起一小股。女孩在山间大石上来回跳跃,笑声清脆,夏油杰负手跟在她们后面,低头看石阶上的青苔。他第一次披袈裟,与常服相比宽大许多,夏油杰想起从前与五条悟在海边,夜半无心睡眠,两人赤身向外走,只囫囵裹着被单,五条悟走在前头,在无人的海滩上大呼小叫。那时的床单也是如此宽大,近乎空荡,被风一吹就飘扬,五条悟回头来给他一个吻,荔枝味,从舌尖他送来化了一半的硬糖。

 

他们在海边嬉闹,因为厌恶寻常的亲昵,相处时往往下手没个轻重,亲吻会演变成啃咬,触碰会升级成摔打,在意乱情迷时狠狠给对方一拳,然后看他茫然又不知魇足,哈哈大笑着跑开。说不快乐是假的,他们品尝着人世间最纯然的快乐,是全心托付的挚友,也是不可替代的爱人,多么难得又多么幸福,竟把世上两种至高的幸福同时握在手心。夏油杰记得那些夜晚,他和五条悟如何把爱和欲颠倒覆写,一笔一划都认真描摹,不从欢愉里尝到满足,也不因依偎而变得柔软,只是体会到比平时更巨大、更激烈的征服欲望,想要成为谁,想要走到高处,想要世界臣服。不出于少年的狂妄傲慢,却偏偏是年少时罕见的柔软,因为是在彼此身边,才真正地成为彼与此,成为你与我。

 

而海边暴雨那天,五条悟穿深绿,宛如夏日等待被摘取。

 

他站在阳伞下举着汽水,墨镜沿着鼻梁往下溜,模样有些滑稽。夏油杰从室内走出来恰看见这一幕,觉得是无限明亮,亮得刺眼,有一种实质的白游动在五条悟身旁,让他与周遭一切都格格不入。夏油杰走过去吻他,雨声嘈杂,远处的海泛出墨色。而骤雨过后四方晴朗,在吻里他们沉默着,交换呼吸,五条悟的睫毛轻轻颤动,平时无比骄傲的少年在那瞬间显得脆弱,纯真,好像会被轻而易举地伤害。

 

夏油杰,五条悟在吻与吻的间隙低声唤他的名字,像刚学会说话,而这就是他所知的唯一一词,夏油杰啊。夏油杰不应答,只更深地吻他。

 

夏油杰沿着山路往下走,想起这些事,并不艰难,也没有要落泪或微笑的冲动。他擅长忍耐,无论是痛苦还是喜悲,都能做到面上不显,只在孤身一人时咀嚼消化。这是他甚至不曾让五条悟步入的角落,最后的安全屋,夏油杰在这里为自己修石阶、铸金身,从泥胚到成像,最后在佛平展开的手心落下一点红,他不是五条悟那样生来就注定不凡的天才,他是自我琢刻切割的一尊佛像。佛像铸成,宝相庄严,外人看起来只觉得是说不出的精妙高明,似乎和耀眼的天才也能比肩,但只有亲手一点点造出佛像的夏油杰才知道再怎样的后天雕饰修补,始终是由泥水堆成,佛心是空,从莲台跌下就会摔得粉碎。他为之痛苦,而此间滋味,夏油杰不与任何人分享。现在他终于释怀,在沿着山路缓缓下行的清晨,夏油杰明白过来自己求来袈裟不为别的,恰是为了纪念一份软弱,要渡众生,更要绝爱欲,他一日着袈裟就一日警醒自己与旧日阔别。他知道五条悟对他来说有多大的撼动力,所以愈是艰难,愈要逼自己想起,和痛苦相处的唯一收获是让他明白有些东西始终无法抵抗,只能习惯,而他要有胜算,就要早在五条悟之前熟悉并适应这种无名的钝痛。无法改变的过去则永远是一场无法愈合的梦。

 

再遇见五条悟时,街上人潮汹涌。他背对着五条悟,走入人海,心知肚明对方下不了手。夏油杰清楚自己之于五条悟,正如五条悟之于自己,是一种被允许、被承认的软弱。唯一差别在于夏油杰用这软弱让佛像从泥水成了肉胎,有了灵,有了微弱的慈悯,而五条悟因这软弱有了破绽,成不了这人间的至高。

 

他们这以后又见过两三次,五条悟次次都说要杀了夏油杰,又次次放他走。夏油杰的袈裟渐渐变得老旧,袖口有磨损,起了毛边,从五条悟赤裸的脊背上滑下来时总带起一阵战栗。他用宽袖覆在五条悟后背,将对方更近地拉入怀中,在凉夜里两人相对,闭着眼亲吻,动情时牙尖咬破嘴唇,在难分难舍间尝到腥味。五条悟说夏油杰是假慈悲,穿了袈裟来破戒,和他所主张的大义一样都是糊弄人的。夏油杰并不反驳他,只将额头抵在对方肩上,轻轻叹气,一声又一声。他等到五条悟快睡着才离开,在狭窄昏暗的房间里,五条悟侧身蜷缩着,夏油杰把被子拉上去盖住他,自己重新理好袈裟。他走出房间时听见五条悟说梦话,声音又低又轻,温柔又责怪,他在梦里问:夏油杰,你冷不冷?

 

夏油杰沿着河边往住处走,街灯有几盏年久失修,忽明忽暗,总算想起来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一句。那时候他和五条悟还在念书,一日他单独出门处理任务,到黄昏时分才回来。夏油杰站在五条悟房门前敲了又敲,也不见回应,只好抱着一盒糖果回到自己房间。房间还是早晨离开时的模样,却又有些细微的差别,他四下打量,终于拉开衣柜,看见蹲坐在里面的五条悟。

 

身量高大的男孩缩在衣柜里,把大衣、衬衫、长裤、外套都挤得歪歪扭扭,柜门一拉开,先是几粒糖果滚落出来。五条悟满脸无辜,摊手说他什么都不清楚。后来夏油杰才知道五条悟在那时候往衣柜里的所有外套、大衣、裤子口袋里都塞了糖,他每换一次衣服,伸手到兜里总能摸到口味不同的糖果。他说夏油杰是自己的随身糖果储备。

 

衣柜里的五条悟眯着眼睛笑,看上去像只大猫,正在打坏主意。他向夏油杰张开手臂,问他,冷不冷啊,夏油杰,冷的话本大爷可以勉强抱一抱你。夏油杰蹲下身,不说话,慢慢跪在衣柜前让五条悟将自己拉入怀抱里。

 

河岸的风卷起夏油杰宽大的袖子,他停在铁栏杆旁看无边夜色里河水的波澜,柔软,闪动微光。他后来也做梦,有时梦见家乡的庭院,有时梦见教室里被弄得歪歪斜斜的桌椅,有时梦见火,有时梦见光,而贯穿所有的梦,是一句他总共听了两次的问候。夏油杰,你冷不冷?夏油杰在被询问时一次也没作答,只在梦里一遍遍给出答案。

 

他不说自己究竟冷还是不冷,只在梦里清清楚楚轻轻松松地告诉对方,认清这份爱与放下这份爱,都是他不可抗拒、不可抵御的责任。他万死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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