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是避开朦胧未知的海域吧,弗拉库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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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thurm】熔蓝酒肆

写给川川@探戈狼 



奥姆为一切找到合适的注解是在很久以后。夕阳越过远处的山岚,傍晚的风里有悠扬提琴声,他随手翻了翻路人留在公园长椅上的诗集,偶然扫见其中一行,才明白过来一切都是这样妥帖,从深海到陆地,在沉默与热烈间,自己与亚瑟所经历的恰好是这一句:离开了熔蓝的酒肆,蹒跚于夏日的永昼。


他合上诗集,望向不远处沉静流淌的河,此时是布达佩斯的夏末,空气里有新鲜柑橘的清香以及若有若无的酒味甘醇。奥姆闭上眼,任由自己漂流回所有夏日的起点:在最深的海心,亚瑟替他解开腕间的锁。


亚瑟的手指轻按在奥姆腕间,深棕色的头发覆盖住他的脸颊。奥姆不着痕迹地注视着亚瑟,新晋的海王像是忘记了曾有的纷争,以一个兄长应有的姿态半弯着腰替奥姆揉搓着微微肿胀的手腕。奥姆在某一瞬间几乎开始怀疑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们一起长大、母亲从未离开,海水恒久平静。


接着亚瑟抬起头,奥姆在接触到他眼神的瞬间清醒过来。


“母亲说你感到抱歉···”


亚瑟的声音本来就低沉,在他刻意放缓时更加明显。


奥姆看着亚瑟一边说话一边靠近自己,本能让他后背绷紧,一种残存的敌意还在流淌。奥姆没有移开视线,迎着亚瑟亮得过分的眼神。他们此刻只凭着雄性的天性,在角力、在试探,以一种并不张扬外显的方式。


奥姆知道自己还想杀他。


亚瑟说了半句之后停顿着,等待奥姆的回应。奥姆从亚瑟指间抽出自己的手腕,想起母亲温柔的眼睛,那双只有澄澈海水才能养出的美丽双眼,凝视着他:“你该寻求原谅的人不是我,奥姆。”


他本就不是要寻求原谅,无论是向谁。但奥姆还是开口了。


“是的,我很抱歉。”


亚瑟会相信吗?奥姆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留意每一丝神情变化,在亚瑟微微眯起眼的瞬间奥姆拉过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脖颈。


亚瑟的手掌贴合奥姆的脖颈,柔软、脆弱,奥姆看着亚瑟一瞬间严肃起来的神情,慢慢扯出一个笑容。他在宣示忠诚,以一种最极端的方式,把生死递到亚瑟手中,奥姆从小熟习为上位者之道,他太清楚要怎么打消一个人的疑虑,更清楚何时该放低姿态。亚瑟的手在奥姆脖颈上缓慢移动,力道很小,近于抚摸,一路沿着脊背向下,最后停在腰侧。


亚瑟也笑了。


他当然知道奥姆还想杀他。亚瑟纵容了方寸间的把戏,在收回手的时候轻声说:


“陪我去一次陆地,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


所以那就是一切的起点,在夏季末尾,季风刚刚过境,夜色下的海面有种墨色的光泽。


那夜没有月亮,奥姆随亚瑟一起浮出海面,黑夜沉沉如镜,在两人调整呼吸的间隙里,远处岸上冲起速度极快的光,绽放在半空。


奥姆望向那一岸,而亚瑟注视着倒映在奥姆眼瞳里的烟火,他们在漫天烟火弥散下向海岸去。


他们的第一站是威尼斯,在欧罗巴的偏南一段、缀成野梦的深绿大地上一滴水蓝色宝石。奥姆换上亚瑟给他挑的衣服,麻织质地、轻薄柔软,奥姆没问为什么衣服的尺寸刚刚好,简单道谢之后他换上衣服。


亚瑟靠在门边,他的头发难得整齐地束在脑后,同样的一身亚麻短衣长裤,他瞳孔周围的暗金色很趁威尼斯街头常有的海蓝漆。奥姆头一次尝试这样宽松质地的衣服,有种似乎不着一缕的错觉,特别是在亚瑟放肆的打量之下。


“很合适。”奥姆学着他看见街上行人常有的姿势,把手插在裤兜里。


亚瑟点点头。


“确实很合适。”


他看着立在床畔的奥姆,麻织衣料显得他有些消瘦,刚换下的衣物躺在枕头旁,亚瑟的眼神在被子褶皱上停留片刻,脑海里曾有过的念头又浮了起来。在他们成年后第一次正式会面的场合,他被锁在铁链中,奥姆挺身长立在不远处垂眼看向他,在海水浮动中亚瑟第一个念头是:他绷得太紧了。


奥姆像拉到尽头的弓,每一次言语每一次交锋都像是要崩裂在他眼前。


亚瑟走过去,突然伸手解开了奥姆脑后紧束的头发。


奥姆身子一僵,下意识想要出手,但亚瑟嘴角带上的那种笑容有奇异的力量。奥姆的指甲陷进掌心,不言不语任由亚瑟揉散他的头发。金色的头发垂下来堪堪及肩,柔化了几分面部原本凌厉的轮廓,现在的奥姆看上去有了凡人该有的样子。亚瑟笑得更满意了些。


“走吧。”


两人出门时已是午后,威尼斯的街头人潮如织,窄窄的街道、河面穿梭不停的如叶小舟、含糊柔软的异国语言、空气中的果香和花香,对于奥姆来说,一切都很新奇,是海洋里未曾有过的景致。


在经过一处转角时,几个嬉闹的小孩险些撞到奥姆身上,亚瑟及时揽过奥姆向旁边一带才避过相撞。又来了,奥姆闭着眼,压抑着想借势把亚瑟侧摔到地面的冲动。亚瑟的手还箍在他肩头,两人此刻的姿势亲昵,落在旁人眼里与一般的情侣无二。亚瑟的眼神在奥姆脸上溜了一圈,装作没感觉到他的反感,揽着僵硬的奥姆向另一条小巷走。


逛了半个老城,恰到傍晚时分,河流被夕阳映成血红色,晃眼看去像流动的琥珀。奥姆手上拿着亚瑟买的鲜花、玻璃杯、橙汁,望向远处停在塔尖上的残阳。黄昏里的叹息桥有很温柔的影子,奥姆一言不发,装作没有听到方才亚瑟说了好几遍的“据称在叹息桥下接吻的人能天长地久。”


那又怎样。奥姆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他还是想杀亚瑟,几步外站着的亚瑟半个身子笼在夕阳里,正偏着头冲坐在贡多拉的小孩子笑,奥姆想他此刻就可以从小刀捅穿亚瑟的心脏。他几乎要伸手去摸贴身处随身带着的刀。在指尖触到冰凉刀柄时,奥姆停下了,夕阳里的亚瑟此时回头向他招手,似乎看见了什么新奇好玩的东西一定要奥姆也去看看。


奥姆叹息一声,在心里对自己说,再等等。不一定非要在今天杀掉他。


今天夕阳太美。改日再说吧。


他捧着占了半个怀抱的花束,走向亚瑟。


后来的旅程中,奥姆有好几次都伸手向小刀摸去,最后皆不了了之,理由无非是周围有小孩、晚餐的白葡萄酒格外甘醇、下一站听说有更迷人的风景。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千零一夜故事里的国王,总是为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绊住手脚,落不下镰刀,而亚瑟像是对这一切了然于胸又像是毫不知情,夜里睡得坦荡,白日里也全无防备。


一千零一夜的结局是什么?


奥姆没继续想。


离开威尼斯之后,他们的第二站是罗马。在凌晨匆忙地下了列车,走在空荡街道上,奥姆能感觉到此地曾经有过的辉煌和荣光,就像曾经的亚特兰提斯。往昔的万马千军弹指间化作尘灰,旧日的歌谣已不再被吟唱,人们行走在古迹间像是路过帝国的残骸。奥姆想,他能理解此地未出声的许多叹息,在他手掌贴上断裂的石柱时。


亚瑟站在他身后,沉默地注视着奥姆。


奥姆换上了亚瑟新买的西装,西裤延展的线条里突兀有一处形状,亚瑟只消一瞥就认出是匕首。已经够好了,亚瑟心里想,那次夕阳斜照里奥姆没动手,后来的晚餐也没翻脸,甚至夜里不设防地入睡也没拔刀相向,已经足够好,慢慢来,他们有的是时间。


天边透过几度亮色,罗马城正在苏醒,天色将明。


时候太早,周围没一处旅店好落脚,他们只能坐在公园长凳上,看晓风里的鸽群被惊飞,一阵灰白尾羽擦着人而过,奥姆合上眼,静静等待着鸽子再安稳落回砖面,倦意慢慢攀爬上来,顺着他的手臂一直到太阳穴。奥姆再睁开眼时,花了他半分钟来弄明白自己正趴在亚瑟的大腿上。


从现在的角度看过去,闭上眼睛的亚瑟有类似大型犬类的感觉,隐忍的力量和有耐性的温和包容。奥姆甚至都没费力伸手去触摸刀柄,杀掉亚瑟这个念头随着时间冲刷愈加虚弱,一些别的情绪在潜滋暗长,奥姆依然靠在亚瑟怀里,能听清一声声沉稳心跳。


他还不知道自己在心软。


街道上已经有了行人,三两走过公园,偶尔投来暧昧的打量。奥姆才反应过来两人的姿势确实引人浮想联翩。他缓慢地起身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


“醒了?”


亚瑟的声音除了有些沙哑外不带丝毫睡意,他伸展了下手臂,向街角咖啡店一指。


“去哪儿吃个早餐,我们就参观城市。”


浏览城市大体上是走马观花,两人唯一驻足停留是在特雷维喷泉。在三条长街的交叉口,巴洛克式的喷泉十分醒目,其上是罗马海神尼普顿。池中央的海神驾驭着马车,周围立的四位少女象征四季,奥姆注视着尼普顿,单手轻触左胸口,片刻后又落下。亚瑟从兜里掏出一枚硬币,向奥姆眨眨眼。


“来许个愿,弟弟。”


奥姆扫了眼周围,确有不少人将硬币掷向池中双手合十。特雷维喷泉的别名是许愿池,在此地以硬币许愿是久有的习俗。亚瑟只是没有告诉奥姆,传说的后半段是若两人一起向池中投入硬币,就能有永恒的爱情。


亚瑟不觉得自己在作弊。他看着闭眼认真许愿的奥姆,心里清楚此时此刻奥姆许下的愿望很有可能是杀死亚瑟,他不太在意,因为爱情离死亡不远。相爱本身就是一场濒死的体验。所以亚瑟也闭上眼,许下愿望。


亚瑟许好愿睁眼的刹那,奥姆正神情复杂地盯着他看。接着亚瑟就被一股猛力掀入许愿池里,他呆呆地坐在水池中,发上衣上都是水珠,始作俑者奥姆立在一步外脸色平静。


等亚瑟在众目睽睽之下爬出许愿池时,奥姆已经走远到街角,似乎向垃圾桶里扔了个东西。亚瑟忙着追去,没太看清。


接下来的所有游览中,奥姆都漫不经心,不太接话,一副不愿搭理亚瑟的模样。


亚瑟还是老样子,一路说个不停,嬉皮笑脸没个正形。他的心却慢慢沉下去,怀疑是否到了最后的时刻,他记着那柄小刀,也记着奥姆一开始被关押时流露出的恨意。亚瑟在心底叹气,愤怒的情绪并不多,大部分是难过,为那些没能一起经历的风景,也为那些没有机会说出的话。


在他身旁,奥姆平静的外表下已然时骇浪惊涛。在许愿池边合掌的瞬间,他意识到自己没法许下杀死亚瑟的愿望,他就是没办法,那些曾经翻涌的念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遗失在了哪个角落,奥姆挑动不起杀意,触手可及的复仇对象原来早就不是复仇对象。奥姆睁开眼的时刻,心里说不上是怒气还是什么情绪,为了掩盖一些别的,他把亚瑟推进了许愿池。


这就是事情始末。


然后他转身远去,把匕首扔进了垃圾桶。


在匕首脱离掌心的瞬间,久违的感觉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奥姆闭着眼,回忆着记忆里每夜的涛声,看见的却是那夜浮出海面的璀璨烟火。他知道自己走了错误方向。但似乎已经太晚。


那晚上落脚在小旅馆里,照例是双人房,亚瑟转身进浴室前深深望了奥姆一眼,欲言又止。


他准备好了,亚瑟想,温热的水流顺着他下淌,在这一刻要他的命轻而易举。他闭着眼,甚至想哼起小调,手却有些发颤,他记起曾经在昏暗的囚室里,奥姆拉着他的手贴上脖颈,带着那么一丝任他宰割的笑,苍白又虚弱,那时的亚瑟却只想把他压在墙壁上狠狠亲吻,所以他纵容方寸间的把戏、心甘情愿地反把自己递到奥姆手掌心。


终于浴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亚瑟能感觉到自己身后站了一个人。


“你还没洗好?”


没等到匕首的亚瑟猛地转身,奥姆隔着半米抱臂而立,面上有些不耐烦。他只在下半身围了条白色浴巾,浴巾的褶皱勾得亚瑟视线没发移开。奥姆又重复一次,语气不善:


“你还没洗好?”


“洗好了,洗好了。”亚瑟匆忙跨出来,胸膛擦着奥姆的手臂而过,赤裸的肌肤相触,两人俱是一颤。亚瑟呆立在洗手台旁,不太明白事情的走向,直到奥姆忍无可忍让他滚出浴室,亚瑟才回神走入卧室。


今晚看样子不死了,亚瑟心一横,干脆往床上一躺,闭眼听浴室里的哗哗水声。


罗马的夜来得迟,街上直到半夜才亮起灯盏,奥姆从浴室里出来时,亚瑟已经侧躺着酣然入梦。半开的窗户透进一些光线,亚瑟的半张脸在阴影里,半张脸轮廓分明。奥姆等着身上的水珠落到地板上,心里一处轰然塌了下去。那一处曾经坚硬,因为海水里经久不息的窃窃私语:该继承王位的另有其人,因为母亲的久离不归,因为太久太久的孤寂。


奥姆想要落泪。在罗马的深夜里,没有太多声响,整个房间里除了亚瑟的呼吸就是亚瑟的侧脸,而他毫不费力就能勾勒出倘若亚瑟笑起来会是怎样的明亮,手心的热度,怀抱的柔软。奥姆明白自己确实是一千零一夜里的倒霉国王,一次一次推迟处决,最后反让自己陷在了网里。


这个夏日过于漫长了,他想,所以才让一切都走上了错误的道路。


亚瑟等了几日,迟迟不见奥姆有所行动。一直拖到两人踏入旅途的最后一站,美丽古老的布达佩斯城。


穿城而过的桥梁有沧桑古旧的美感,沉静不言,单凭其存在就是一种宣示。往昔的荣光散尽后,仍有骄傲立在此处,无关朝代、无关信仰,单是静听风雨的气度。两人在街头兜兜转转,最后进了家小酒馆。


光线昏暗的酒馆里,两人挑了角落的小桌。电台里放着老歌,亚瑟端着酒从吧台走向奥姆,恰听到电台切歌,熟悉的旋律让他笑了起来。把酒杯搁在桌上后,亚瑟转身走回酒吧中央,随着音乐小幅度地晃动,一面笑着一面随着歌哼唱。


奥姆望着他,慢慢把歌词听清。



…You’re just too good to be true


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


I love you   baby


And if it’s quite all right


I need you  baby


To warm the lonely night…



他看着亚瑟,突然笑出声。周围也有情侣拥抱着旋转在木地板上,亚瑟定定地望过来,奥姆起身在亚瑟惊讶的眼神里向他走去。两人双手相握的瞬间,耳畔除了歌声,还能听见海浪声从最遥远的海岸递过来,波浪温柔地吻上沙岸,一切都可以不开口,一切都可以被理解。


在对视的时刻,亚瑟意识到自己也许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需要忧心性命,该考虑的是另一个与死亡相隔不远的存在。他之前的想法原来竟是真的,相爱果然是如同濒死的体验。他低下头,用鼻尖轻触着奥姆额头,呼吸交缠间,像两片海水汇聚成同一片汪洋。


布达佩斯适合谈爱,亚瑟早从书里知道了,今夜却是切身初次体验。


而奥姆为一切找到合适的注解是在很久以后。


夕阳越过远处的山岚,傍晚的风里有悠扬提琴声,他随手翻了翻路人留在公园长椅上的诗集,偶然扫见其中一行,终于明白过来一切都是这样妥帖。


从深海到陆地,在沉默与热烈间,自己与亚瑟所经历的恰好是这一句:“离开了熔蓝的酒肆,蹒跚于夏日的永昼。”在夏日的城市里游走而过,去认识人类身上可以爱的地方,去认识陆地的美,去认识除了恨之外的第二条路径。


他合上诗集,望向不远处沉静流淌的河,此时是布达佩斯的夏末,空气里有新鲜柑橘的清香以及若有若无的酒味甘醇。奥姆闭上眼,任由自己漂流回所有夏日的起点:在最深的海心,亚瑟替他解开腕间的锁。他早该注意到亚瑟那时的眼神,奥姆微笑着,听着脚步声逐渐接近。端着咖啡走向自己的亚瑟一定也带着笑,曾经执着于海蓝中的念头已经无关紧要,所有夏日都从特别的时刻开始,在没有月光的夜晚,烟火照亮海面。


他当然清楚是亚瑟安排的那场焰火,一个小小赠礼,为了两人即将踏入的夏日永昼,无止无终。我原谅你了,奥姆在心上说,那些空掷的年月和从未止息的自我证明,以及最后的生死相搏;我现在都原谅了。


现在可以谈谈恨的反面,亚瑟。


奥姆望着笑容灿烂、愈走愈近的亚瑟,放任自己的心乱了节拍。



注:离开了熔蓝的酒肆,蹒跚于夏日的永昼。——艾米丽·狄金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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