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坠入爱河?
从字面上分析,首先这个人得是一不小心地就坠落下去。猝不及防,防不胜防。一个坠入爱河的人在摔下去的瞬间多半是在心里哀哀生叹:“栽了。”
坠入爱河的第一步:你并不打算相爱,甚至怀疑真爱的存在。
Mark相当有发言权,他作为复兴大厦十七层每年单身派对的牵头人,在惨淡的十一月夜里把办公室里的单身人士集拢到一块儿,开场白总是同样一句:
“别找了,世上不存在真爱这种东西。”
座中单身人士举杯共饮,喜庆单身的一年又一年。Mark真的相信自己所说的,他一头的卷毛都翘成智慧的弧度,他不太相信好莱坞那一套,他相信每一个经过检验的公理、相信一个数字穿过公式后的结果、相信每周五的工资单。
第一步就是一个人需要对于相爱全然不做准备,毫不设防。因为只有这样才称得上是“坠”入爱河。不然,就是寻常大多数人所做的,装模作样故作惊讶地走入爱河。
坠入爱河的第二步:合适的对象。
2018年十一月的单身派对上,Mark说完年年重复的致辞后正要举杯干了啤酒,座中有人站起来大声地打断他:
“我反对。”
Mark立刻更大声地骂回去:“反对无效!”
复兴大厦十七层的单身汉们眯着眼仔细瞧这个站起来的家伙,从背面看,身材相当不错,从正面看,嗬——
Mark从正面定睛细看,受到此人美貌相当直接的冲击。他后退半步稳住身形,甩甩一头卷毛,回过神才继续追问:“等等,你根本不是我们十七层黄金单身汉联盟的会员。”
Eduardo不慌不忙:“不是,我是十六层的,来蹭杯酒喝。”
随便换个人冲Mark说这句,都是要被提溜着后颈皮给扔出去。没办法,Mark看着这人的脸就恨不得把原则这俩字儿倒过来写——原则啊,你的名字叫脆弱。
接下来的时间,Eduardo慷慨激昂地陈述了他认为人们需要相信真爱之十大理由,Mark心甘情愿地退居二线端着冰啤酒看台上的Eduardo一路掰着手指头把十大理由历历数尽。他一边说,一边用余光瞟着台下的Mark。
从这个角度看,Mark的脸恰好被笼在吊灯暖黄色的光里,整个人看上去比平时少了几分苍白,面部轮廓由于叼着吸管吮啤酒的嘴形显得柔和很多。Mark看上去很像Eduardo童年时家养的猫,脾气古怪,只在心情极好的时候才肯喵喵两声。
Eduardo突然忘了自己数到第几条。
他停顿的当口,Mark抬头疑惑地看向他。Eduardo一和Mark对上眼就膝盖一软想要把自己今晚来的真正原因和盘托出:十七层的Mark,我钟意你很久了。
坠入爱河的第三步:那样的情感造访时必然来势汹汹,不是点滴汇聚,而是决堤的河不由分说地压在洪流之下。不愧对爱之一字,也应和河流这比喻。
那一定是不可阻挡的。
“——那是不可阻挡的,当你遇见那个人。”Eduardo舔舔嘴唇,视线在房间半空里飘忽不定,“这就是第十条理由。”
Mark拍拍屁股站起来,大咧咧说:“我想起来了!”
台上的Eduardo突然局促不安起来,他把话筒攥在手里,紧张兮兮的样子着实可爱。
Mark挠挠卷毛。
“我想起来我并不是不相信真爱,从第一次单身聚会开始我每次说这句话的初衷我终于记起来了——”
众人期待着。
“——我是为了安慰他们。”
“老子需要你安慰啊?”头发暴躁的某中年单身同事撸起袖子就要冲过去,被周边同事及时按下去。
Mark点点头,认真地继续讲:
“道理显而易见,一个人抱的期望越小,失望就越小;反之,意料之外的喜悦也会更多。一个人可以在单身时假意欺骗自己不去相信真爱这回事,说这只是好莱坞的谋财套路,说这不属于平庸大众。这样在遇见那个人时,自欺欺人的谎言不攻自破,一个人就会感激生活、感激命运,毫无芥蒂地说:在遇见你之前,我本不相信真爱这回事。”
他停下来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指尖蹭了蹭下唇。
是这样的,还满意吗?Mark偷偷瞄着台上已经笑成一朵花的Eduardo。
台下的单身汉们感动得浑身发颤。这说话技巧,不像是单身二十余年的Mark该有的水平啊!
一股莫能御之的洪流,所以有人坠进去,手脚并用、声嘶力竭、穷尽一生都上不了岸。
坠入爱河的第四步:在前三点都占齐全时,别太要脸。
单身派对进行到此时似乎已经失去了大部分意义,在Eduardo和Mark的并无实现同谋的合作下,几乎变成了脱单动员大会。台下的单身汉们蠢蠢欲动。Mark亲身演绎什么叫心动不如行动,他跳上台,凑到Eduardo身边:
“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什么?”
Mark一把拉过Eduardo的小手:“试试听我对你说那些话。我还可以继续说的,Eduardo,关于真爱的那些很愚蠢很磨叽很黏黏糊糊的废话,如果能讨你喜欢的话。”
他当然知道Eduardo今晚为什么要来。
Mark留意复兴大厦的厦花很久了。
先是每天很巧地一起坐电梯,再是很巧地在餐厅遇见,又是很巧地眼神交汇错开。一切都很巧。相爱本来就是一件需要很多巧合堆积起来的事,不是吗?或者很多时候我们愿意相信这些是巧合,是命运、是安排好了的剧本。又或者我们在心里悄悄承认,是我们一步一步走过去的。
Mark看着Eduardo带笑的温柔棕色眼睛,满脑子所有的图像逐渐停止、变小、消失,到最后只剩下两个字来回旋转,他很愉悦地把那两个字念出来:
“栽了。”
而我认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