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是避开朦胧未知的海域吧,弗拉库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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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sewt】灰色灯塔

普通世界AU

赠 @紅 希望老师不要嫌弃,我枯了

在一个冬日的早晨,忒修斯拉开窗帘,发现两只乌鸦落在覆了新雪的院子里。


那个时候,忒修斯三十出头,人们称呼他为斯卡曼德先生。这样的称呼并不引发歧义,因为另一个斯卡曼德先生已经离开近四年了。初秋清晨的薄雾里,身形单薄的少年转过身向桥的另一端走去,手里的皮箱随着晃动发出轻微声响。


而在他转身之前,是忒修斯用双臂环过他的肩背、同时把脸埋在他头发里。被雾气润湿的柔软红发和一种独特的味道,麦苗、青草和阳光温暖过的羽毛,忒修斯保留着这一刻的感觉,以便后来无数次的追溯,像重温一场旧梦。纽特僵立着默许这样的拥抱,以一种近乎容忍的态度;是的,容忍,在忒修斯的揣测里这就是纽特会有的态度。


接着纽特转身上桥,向雾气里一步步走过去。忒修斯站在原地看着身影隐没在雾中,像是踏入了未曾探知过的另一个世界、隔绝人间烟尘、隔绝不够纯粹的事物,忒修斯想,在被拒绝擅自闯入纽特“世界”的一切中或许也包括了自己。他等到晨钟敲响七下,朝城市中心走。那天他在办公室的暖气里待了很久,也觉得肩上的霜未能融尽。


但这也是四年前的事了。诺拉在午间休息时照例到忒修斯的办公室为他整理文件,她特意换了软跟的鞋,与木地板接触不会有任何声响。诺拉觉得上司的办公桌周围长久地笼罩着一种寂静,她也讲不清,但不愿意打扰。


忒修斯的书桌是他本人的影子,整齐、干净、一丝不苟、有条不紊,他和他的书桌有如出一辙的经过调试的精准,甚至也分享着同一种克制——桌面上的两只相框,一只安稳地立着,一只倒扣着。诺拉拿起立着的相框,把边框上的细尘擦去。这里面是张陈旧相片,黑白底色、边缘卷曲,是这栋大楼一开始的样子,气派而典雅,带着已逝去的年代感,象征着斯卡曼德家族商业帝国的起征点。


诺拉把相框摆回原处,侧放的角度丝毫不差,恰挨在倒扣的相框旁。女秘书跳过了它,直接开始把新需处理的文件分类摆放在桌角的小柜上。那个相框是一个秘密,一个半公开的秘密。放在相框里、摆在书桌上的照片一定是人们想要长久记住的瞬间,倒扣起来意味着一种回避逃离的姿态,从不见上有一丝灰尘暗示出有人常常抚摸端详它,一个矛盾的、公开的秘密,忒修斯有他爱着同时逃离着的东西。


这样的戛然而止是告白中的某一瞬间,凝望着爱人、缓慢说:我爱你。让人惋惜的是通常会断在这样的时刻,由于羞涩或者其他变成:“我爱——”或者单一个“我”字。而忒修斯把戛然而止推到极致,他停在了凝望的眼神那里,永远只是凝视、从来不曾开口。除了忒修斯,没有其他人见过那张照片。


诺拉很快整理好书桌,在离开之前照例为忒修斯沏上一杯热茶。她转身时忒修斯已经推门走了进来,他的外套搭在小臂上,经过诺拉身旁时,有一种无形状的感觉掠过她。她想起来曾在书中看见过一处譬喻,形容人类身上长久地拖带着独属于个体的一个世界,那么忒修斯随身带着的就是一片海洋,深蓝色的浪潮和苍白的海雾,经久不愈的冷与疏离。诺拉看了一眼落座书桌前的忒修斯,几乎能够感觉到潮汐的无声涌动和一种海风里写着的等待。


她猜测这一定与倒扣的相片相关。


诺拉三年前来应聘时,面试最后一关就是忒修斯。她的简历摆在桌上,忒修斯的视线停留在她的出生年月那一行。


“你还很年轻,高中课业成绩优异,为什么不选择继续读大学而是来工作?”


诺拉把事先准备好的理由报了出来,很老套的那一类求职必备的废话,她看见忒修斯皱了眉,立刻补上真正的缘由:“当然,我想要尽快工作也是为了补贴家用,希望能够给妹妹更好的成长环境。”


“你有一个妹妹?”


“是的,比我小五岁,很聪明可爱。”诺拉想起自己妹妹,金黄的辫子和侧脸的梨涡,忍不住也笑起来,“家里经济条件不算好,我想让妹妹继续念书。”


忒修斯的眼神突然变得格外认真,在那一瞬间诺拉几乎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面试结束后一直惴惴不安,直到第二日收到让她下周开始来上班的消息。诺拉后来想起面试最后似乎听见了忒修斯在叹气,很轻的一声,她一开始以为是失望、后来意识到是另一种更难言明的情绪。沿着楼梯下去的时候,她看见马路对面站着一个瘦高的男人,红褐色头发、手里提着棕色皮箱,一动不动地抬头望着。


他在意识到有人注视着自己后就转身走开,沿着开了一路的紫色野花,消失在道路转角处。


诺拉第二次见到那个陌生男人,是在她入职一年后的圣诞节。城市里罕见地落了一场雪,覆盖住一切。公司里的人被准许提前下班回家,诺拉以为自己是最后一个离开公司的,在经过忒修斯办公室时发现里面还亮着灯。她推开门,烟草味混合着醇厚的酒味涌过来,忒修斯站在窗前,指间燃着一根烟。


她悄悄掩上门,想起曾经听同事讲起的斯卡曼德家族的故事。在人们眼中,忒修斯的弟弟似乎与他并不亲近,哥哥继承家业、弟弟远走他乡,一连数年都不曾回来。诺拉想起面试中自己提起妹妹时,忒修斯的一声叹息。她撑伞往家里走时,看见路旁长椅上坐着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红褐色头发、深色大衣、棕色皮箱,是一年多前站在马路对面的男人。他静静地坐在长椅上,似乎没注意到正在下雪,视线凝在自己的鞋尖。诺拉意识到这人的轮廓与忒修斯有几分相似。


诺拉尚未走近,那个男子已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提着箱子向公司大楼的方向走去。他与诺拉擦肩而过。在街的转角处诺拉回头望了一眼,男人已经消失不见了,雪从半空旋落,只有半边积雪半边无雪的长椅记录着他曾经来过的痕迹。


而今年冬日的初雪来得有些早,在十二月伊始的一个早晨,忒修斯拉开窗帘,看见黑色乌鸦停在落了新雪的院子里。他想起多年前自己与纽特在雪地里打闹,两人捏了雪球互相抛,纽特一旦被砸中就笑着蹦进忒修斯的怀里,蹭了他一身的雪,两人倒在柔软的雪中笑到瘫软。忒修斯的下巴抵在纽特头顶,发丝蹭得他有些痒,纽特身量尚小,抱在怀里刚好满满当当,他把纽特从雪地里抱起,一边往台阶上走,一边轻声念纽特的中间名,阿尔忒弥斯。


我的月亮。忒修斯低头吻着纽特发顶,在心里温柔地念:我的月亮。


但这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忒修斯闭上眼睛,听见钟表在每一个深夜里滴答作响,时间从雪上踏过时没有丝毫痕迹,把一切都缓慢改变。


忒修斯踩着整点的钟声向办公室走去。街道上一切都井然有序,世界以恒定的规律运转着,他也有固定的生活节奏。九点前到公司,中午半小时的午休,下午三点短暂休息时的香烟,晚上十一点熄灯入睡,忒修斯过着这样一眼望到底的日子,像反复走同一条老路,驾轻就熟、不需要思虑。


他坐在办公室的软椅上,在文件上作着批复备注,眼神偶尔停留在两个紧挨的相框处。立着那张是旧照片,承载着从祖父开始的一种责任,延续给每一个斯卡曼德家的人。倒扣的相框是他的废墟,每个人都有一处隐秘的废墟,在那里堆放着老去的渴望和眷恋,每一阵风吹过都扬起一阵尘灰,忒修斯知道自己曾在某一时间点做了错误的决定,在两张相片中选择了一张,在两种承诺中背弃了一种。


在忒修斯大学毕业后,他坐进了父亲曾经的办公室里,依从家里的期望。他慢慢适应了这份工作,处理问题逐渐得心应手,也开始抽烟,因为生意伙伴们都是老烟枪。他与纽特相处的时间不可避免地越来越少,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最后也只留下饭桌上蜻蜓点水的简单询问和纽特欲言又止的沉默。忒修斯一开始只以为是纽特进入青春期后的别扭,他太沉浸于工作中,急于证明自己、急于开拓前路,那条缝隙变得明显的时刻,是纽特第一次开始躲闪忒修斯的拥抱。


忒修斯在漫长的会议之后回到办公室,推开门发现纽特正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两眼放空。


“是不是等了很久?”


“不记得了。”纽特垂下眼睛,“我坐在你椅子上,想感受一下你平时工作的感觉。”


忒修斯掩上门,朝纽特走过去:“感觉如何?”


纽特沉默了片刻,抬头看着忒修斯。忒修斯一直记得纽特当时的样子,紧抿着嘴唇,眼神里写着祈求,有一种近乎脆弱的神色,在那样的注视里忒修斯明白了一些东西。但他没有开口,避开了纽特的眼睛,只伸出手去:


“走吧,我们回家。”


从那一天起忒修斯意识到纽特开始躲避自己的拥抱,以一种僵硬的神态、拙劣的演技。他当然知道纽特在生气,忒修斯很早就注意到了他与纽特的差别,无论是性格还是爱好,那条缝隙早就埋在两人之间,忒修斯本可以避开,如果他能够及时止住自己的情绪。但是他睁着眼走了进去。在每一次与父亲长谈之后的夜晚,轻轻推开纽特的卧室门,侧卧在纽特身旁,从背后把他抱进怀里。只有在这样的时刻他才可以说服自己继续走下去,一方面承担起姓氏的重量,一方面注视着缝隙越来越近。忒修斯睁着眼走进了那道缝隙里。


两个斯卡曼德里,至少要有一个坐进这间办公室。


忒修斯想起在纽特堆了整整一书柜的画册和自然杂志、他谈起生物课上学到的东西时闪闪发光的眼神和纽特所抗拒所恐惧的事物——一成不变、办公桌前的生活。


“你喜欢什么?”


“星辰、自然和蘸了枫糖浆的脆饼。”


“你讨厌什么?”


“文件、办公桌和死气沉沉的日子。”


忒修斯闭着眼,在黑暗中听着纽特的呼吸声,无奈又酸涩地想:那如果是我选了你讨厌的东西呢,纽特,你会很失望吗?他知道答案,就写在纽特望向他的眼神里,在冗长会议后、纽特从办公桌前投来的眼神里,他当然知道自己让纽特失望了。


在纽特去上大学前,他们有过一次争吵,在这件办公室里。与其说是争吵,不如说是忒修斯单方面的怒气,纽特以长久的沉默回应。室内的空气像是凝固了,两个人是被困在同一块琥珀中的甲虫,挣脱不得。忒修斯忍无可忍时,握住纽特的手腕把他拉扯到办公桌前,附身把他压在上面,问他:


“我就这么让你讨厌?”


忒修斯逼视着仰躺在桌面上的纽特,问了两遍,觉得胸膛里积着冰渣,一种让他无法忍受的钝痛。他最后带着怒意咬上纽特嘴唇,在接触的瞬间收敛了力道,只剩下很轻柔的吻,从唇角到下颌。忒修斯贴在纽特身上,感受着他呼吸的起伏,沿着下巴一直吻到锁骨处,忒修斯闭着眼在心里叹息着,最后长久地亲吻着纽特嘴唇。分不清楚是谁落了泪,在唇与唇的接触中,忒修斯一遍一遍在心里呼唤着:我的月亮,我的月亮。


纽特的手环上忒修斯后颈,两人的衣料摩擦发出窸窣声响。忒修斯的手抚摸着纽特侧颊,以触觉还原纽特的轮廓,他的另一只手探进纽特的衬衫,在指尖接触到皮肤时纽特往后扬起脖颈,忒修斯沿着那道弧线亲吻,纽特在他身下颤抖着,忒修斯脱下外套时,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相框。


玻璃相框砸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纽特推开了忒修斯。


纽特几乎是逃离了办公室,在他走后忒修斯拾起那只相框,照片里是五六年前的自己和纽特在湖边度假,两人冲镜头大笑,阳光落在他们脸上,一片暖金色。玻璃相框裂出一道缝隙,蜿蜿蜒蜒恰好横亘在画面中央,忒修斯摸了摸那道裂纹,最后把相框倒扣在桌上,像在歌声结尾盖上了音乐盒。


他曾经旁听过公司里同事们聚在一起的闲谈,听他们谈起自己,说斯卡曼德先生像是一片海洋,在阴沉的天色下,有铁灰色的潮汐。但那不是真的,至少不是一开始的样子,忒修斯在心里反驳,他更愿意把自己看作无垠大海中的一处灯塔,灰色的、安稳的,在深夜里永恒守着一束光。等待着月光重新洒满海面,等待着船只归港。


已经四年有余,离港的船尚未停岸一次。忒修斯好奇纽特到底能有多狠心,最后也没得出结论。杯里的茶已散尽了热气,忒修斯点起一只烟,把倒扣的相框拿到眼前。


在诺拉理好今日的文件下班回家时,她又在路旁看见了一年多前圣诞节见过的男人。红褐色的头发稍微剪短了一些,仍是那只褐色皮箱,仍是一副踌躇的等待的模样,望向忒修斯办公室的窗户。有一个瞬间诺拉觉得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快到她来不及捕捉,她呆呆地看着立在街对面的男人,轮廓与忒修斯有几分相似。他踩在道旁的雪上,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斯卡曼德家的两兄弟,兄长继承家业,弟弟远走他乡。


诺拉突然记起来,冲街对面喊了一声:“斯卡曼德先生?”


……


忒修斯抬起头时,以为自己在做梦。透过缭绕的烟雾,他看见纽特站在办公室的门口,手里提着四年前从家里带走的皮箱,局促而拘束。


他从办公桌前站起来,顾不上手里还握着相框,朝纽特走过去,停在一步远外。忒修斯给了自己三秒时间来确认这不是幻觉,随后用了半秒把纽特抱进怀里。他的脸埋在纽特柔软的头发里,透过发丝能感觉到脖颈皮肤的温度,熟悉的味道——麦苗、青草和阳光温暖过的羽毛,纽特抬起手抱住忒修斯。是月光重新覆上海洋。


两人长久地沉默着,忒修斯没有说四年的等待,纽特也没有说四年中自己有多少次就站在街对面却没有进来。诺拉站在门外,已经明白过来那张倒扣的相片上会有谁的样子。在引着纽特上楼来到忒修斯办公室前的时候,她感受到了纽特身上的气息,是长期随风飘浮的感觉,像船只。而忒修斯身上拖带着的世界也并非海洋,而是海洋中央沉静墨色中的灯塔,灰色、不起眼,守着一束光,只有在月亮透过云层时才会照出灯塔原本象牙白的底色。


她听见办公室里文件从桌上被扫落在地的声音。女秘书微微一笑,体贴地替他们掩上门,接着转身下楼。



人们曾经在书里读过爱,千千万万种爱。有的爱让人忘记自己,化为同一种喧嚣或寂静,只愿意一同漂泊、一同定居;而有的爱在裂缝之上存在着,千差万别却殊途同归,忒修斯明白纽特是向往着风与远方的船舶,不忍心让他枯萎在港湾里,就只好任他出航、做他的灯塔,等风平浪静的时候,他有朝一日就会再度停靠。


忒修斯知道自己是心甘情愿对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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