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是避开朦胧未知的海域吧,弗拉库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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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信集

原作:咒术回战

cp:夏油杰/五条悟


【有空一起吃荞麦面】

 

五条君:

 

你好,我前几天打了你,对不起。

 

听家入说,咒术高专里新生斗殴在所难免。但为了保证同学关系重归和睦,日后出任务不受影响,打架斗殴过后要给对方写道歉信。

 

写这封信完全发自我本心,是我自愿,绝对不是等了三天发现你根本没有要向我道歉的意思才不得已开始写信。我没有想指责你太过幼稚、不负责任,也不是要请你好好反省自己。当然,我更没有要借这一封信来表明到底是谁才真正该道歉的意思。你应该明白,毕竟你看上去像个聪明人。

 

在为打架道歉之前,我有必要先做另一件事。我想补全我的自我介绍。开学那天,我在讲台上没能完成自我介绍。原因你我都很清楚。你在讲台上一直笑我的刘海,一开始还能装,后面干脆懒得掩饰,你笑得太大声以至于我完全无法继续说下去。而这件事的结局你我也都很清楚。我打了你,然后你还了手,在之后几天里我们对彼此视而不见。

 

现在我在座位上写这封信,硝子在露台抽烟,你在走廊里唱歌。

 

我觉得你其实并不是真想唱歌。你只是知道我在写些什么,纯粹想打扰我。我原谅你,因为我不认为两封道歉信一起写对我有任何益处。但我希望你知道,同学,你跑调了。

 

那么先写自我介绍。

 

我的名字是夏油杰,姓氏比较特别,名字很普通,应该很好记。我与你年龄相近,不用说得更具体,不是大事。我出身寻常家庭,父母都是普通人。在我离家前,我父母叮嘱过我要与同学和睦相处,如果这次打架会通报给他们,我会跟他们认真解释主要过错不在我。

 

是谁犯了错我想你心里应该有数。

 

我的能力似乎是在祓除诅咒后吸收咒灵,驱使它们参与战斗。我观察到你的能力与我不同,不过我们打架时我没有叫咒灵,你也没有用能力。那场架打得正大光明、坦坦荡荡。单凭这点,我就愿意相信你有改邪归正好好做人的可能性。

 

我那天的自我介绍里其实还准备了很多话,一部分是我摘抄的名人名言,一部分是我的新学期展望,最后还临时加了些说给你和家入的话。是好话,我看见你们之后临时想出来的好话,打了十分钟腹稿,想要给你们留一个好印象。我只是没料到我走上讲台还没把名字说完你就开始大笑。对此我只能说,你我的耐性都有待磨练,还好我们有的是时间。我预备下来的那些话即使如今再说也毫无益处,我对自己留给家入和夜蛾老师的第一印象不抱期待,对你,对你来说,你记住的恐怕只是我的刘海。

 

我很想叹气,五条君,实际上写这一句时我正在叹气。

 

说真心话,我愿意与你好好相处。因为听说你家大业大,在咒术界简直一手遮天。开玩笑的。是因为我觉得你看上去像个好人,而我也自觉像个好人,我们两个很像好人的人可以一起做些不像好事的事,你觉得呢?我还可以带你去吃我最喜欢的荞麦面,我请客。

 

但我猜这些注定只能是我单方面的美好愿景。我听得见你在和家入讲话,你问她,剩下的烟头还要吗,又问她把烟灰撒进眼里会不会致盲。她说,有可能,你说,太好了。我衷心希望你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你试图开门,五条君。然后你发现门被我锁住了。现在你开始踹门。

 

我不知道这封道歉信能不能赶在我需要开始写第二封之前交到你手里。但我不得不就此搁笔。你把门踹开了。五条君,你把手藏在身后,对我微笑。

 

现在我已经意识到写第二封道歉信在所难免。这封信也许会直接死在即将发生的“意外事件”里,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太拘谨,可以写点我其实不太想承认的话。

 

五条君,你笑得很好看。

 

 

 

——夏油杰

 

 

【最愚蠢与最可爱】

 

五条悟:

 

展信佳。如果你没有直接把信扔掉的话,祝你展信佳。

 

你应该不至于扔掉这封信,因为我特意把信放在点心盒子第二层。

 

如果你现在正边吃边读信,我要提醒你别像上次那样把果酱滴到衣服上。很难洗。你一旦洗不干净就会赖给我。这不是好习惯。我的态度始终如一,我认为在这世界上每个人都应当保持必要程度的独立,能够自力更生,认真顽强地活在这世上,无论失去什么都能继续走下去。

 

对不起,我知道你不喜欢听我讲大道理,我这就切入正题。

 

这封道歉信的主题很简单,为了表明我的歉意之深重,悔改之真诚,以及对你的……那个,对你的那个之恳切。那个字写起来怎么如此艰难,你就当我写出来了,谢谢你。还要谢谢你容忍我平时总对你讲大道理,容忍我有时买点心时买错口味,容忍我在写给国中朋友的信里用“好朋友”指代你。

 

你忍我许多,很是宽宏大量,一点都不小心眼,也绝不会因为我常给老朋友写信而吃醋,更不会为了我们走在路上时我比你多被要了一次电话号码而生气。你当街给我一拳之后两天不理我,一定有你的原因,我试图分析,最后得出结论。

 

你在生气,而我来道歉,这背后的原因是:我最愚蠢,而你最可爱。

 

没有别的解释。

 

你必然不需要我给出别的解释。比如,我不需要反复告诉你,我写信给老朋友是为了托他买家乡的糕点寄给我。又比如,我不需要向你多做保证,我给出的电话号码全是假的,不拒绝只是因为不想当面伤了女孩自尊。假如我比你被要电话的次数更多,也绝不是由于我的魅力或其他,完全是因为你实在太好,长得太帅,身材又好,走在路上闪闪发光,让人没胆量和自信来打扰你。这些解释我相信我不需要再对你重申,因为我起码对你说过不下三次。而你那么聪明,在个别情况下还稍微有点善解人意,这样的你,一定不是为了这些老调重弹的事与我置气。

 

所以除了那句话外再没别的解释,你对我生气只可能是因为我最愚蠢而你最可爱。

 

对吗?你在笑吗?点心好吃吗?还生气吗?

 

快到夏天了。你逃课这几天,我和硝子有时会聊聊休假安排。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和我去寻常百姓的人间走一趟。我和父母通话时提起过这事,他们很期待你和硝子来我家做客。我父母会很喜欢你。

 

我从小朋友不多,能带回家里玩的更是几乎没有,和你偶尔骂我时说的完全一致,我这个性子要不是遇到你很可能孤独终老。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孤独终老”,稍稍委婉些,稍稍惨烈些。我也许会结婚生子走一条安稳妥当的路,拥有寻常人的喜乐苦悲、生离死别,然后在这一切之中从始至终都寂寞,像个真正的混蛋一样,在所有得失间不为所动,孤独终老。幸好遇到我,你这样说过,现在我也要把这话再讲一次,幸好遇到你,悟,我没有做那样的混蛋。

 

写得好煽情,我暂时搁笔去喝些茶,腻得慌。

 

我知道你懂我的意思,那个……就是那个字。我对你的那个,万般恳求,绝无作伪。

 

如果你读到这里,还不解气,那你就更该在这个夏天跟我一起回家。你、我和硝子,我们三人结伴短途旅行。因为你会很讨我父母喜欢,他们一定拉着你讲许多我童年时代的事,给你看我从前的相片,说不定还会给你念我得了奖的作文。这些都是把柄,悟,你跟我回家一趟就能捏住我好多把柄,然后以后用来对付我。

 

我愿意也希望把这些把柄交到你手里,没别的原因,以防你哪天决定对我生气。如若生气,你就拿他们对付我,让我束手无策只能向你求饶。这样是不是很好?

 

现在这封信快要写完,我决定出门买点心,然后到台阶上坐一夜。我听说将有暴雨,要下整整一夜,在你读信时,我也许早就浑身湿透。而我在明知有雨的情况下,偏要出门,偏要写进信里,是纯粹的不怀好意,我赌你会原谅我,也赌你会来找我。

 

我还赌你出门时不会带伞。

 

最后赌你见到我时会给我一个吻。

 

 

 

 

——夏油杰

 

 


【现在这暴雨是你的名字】

 

悟:

 

你睡得很沉,我起身开灯时没吵醒你。上半夜你从横滨赶回来,旅途劳顿,回来之后你梳洗,我们做爱,我抱着你等你睡着。你很累,呼吸声比平日里沉重一些,也没力气像从前抱我那样紧。没关系,你没力气的时候就我来抱你。

 

我一直在找时间来向你说些话。与你相处时,我无法开口,所以选了我们都习惯的方式:我写信给你。

 

那天我们去理子妹妹墓前留了一束花。

 

花是我买的,你放了些糖果和糕点,然后是硝子托你一并带去的发卡和手链。亮晶晶的,硝子说女孩都喜欢,她去店里挑了好久。我们的花、糖果和发卡手链在很低矮的石碑前显得很没有力气,天气太晴朗,温度太合适,明媚美好得让人恶心。我们步行返校,一路上你都没笑。

 

路过市区时,你陪我去老地方吃了荞麦面。你吃得很少,几乎没动筷子。我吃完自己面前的那份,然后端过你的碗,全吃了。你没说话,偶尔喝几口凉茶,大部分时候就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你好像很痛苦,你好像知道我也很痛苦,你好像清楚即使两份痛苦叠起来也不会消减。所以你没说话,我也没说话。

 

回来后,我们继续接任务。你接你独自处理的任务,我也接我能独自处理的任务,只是你比我忙一些,四处奔波,我总在半夜或凌晨接到你的电话。少数时候你还有气力抱怨,多数时候你只在听筒那头叹气,好像一夜之间长大,成了说好朝九晚五却活成朝五晚九的上班族,连骂人都提不起劲。你总在任务结束后的半夜或凌晨打给我,就为了那一段无聊透顶的对话。

 

我会说,是悟啊。

 

你会说,嗯。

 

然后我说,我是杰。

 

你继续说,嗯。

 

你有些时候就在这里把电话挂断。仿佛就只是为了确认世界上确实我这么一个人,确认这世界上有一个叫夏油杰的人在东京接起一个叫五条悟的人打来的电话,确认我的存在,然后确认你自己的存在。我们把这游戏玩得好默契。

 

有几回你没及时挂电话,我从床上撑起身,想象你在哪一处的夜里或坐或立,或者和我一样靠在床头。你没挂电话,却也讲不出什么,你用一种很可怜的腔调拜托我说些话给你听。随意说什么,什么都可以,拜托你对我说话。

 

我听了就把眼睛闭上,想要哭,又不愿意让你知道。然后我装出很自然的口吻答应你,起身去翻抽屉,把我们过去的好多信找出来,挑挑拣拣,念给你听。我逐渐摸出规律,知道念第一封道歉信最能让你开心。开学时我们打了一架,为了那一架我写了第一封道歉信,后来知道是你和硝子联手骗我,咒术高专根本没有斗殴之后要写信道歉的传统。

 

你总说我在那封信里阴阳怪气,这点我不否认,你还总拿信里的话反过来质问我,午夜里,你在听筒另一端,笑着问我:是谁犯了错我想你心里有数?夏油杰,你现在说说看,是谁犯了错?

 

我能怎么办,我全都认下来,我猜爱上你本身也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一部分。我再怎样抗拒,还是无法抵御,最后只能将一切都坦白。于是我在听筒这一端,东京深夜里,向你低头:是我,是我犯了错。

 

确实如此,但我毫无悔改之意,也无愧疚之情。因为你是我不得不犯的一个错误。我甘之如饴。

 

那个夏天你我聚少离多。九十九由基找我那天,你不在,就算你在也没两样。该听见的话我迟早会听见,不来自她也会来自别人,甚至我现在觉得,那些话或许我自己早也想清楚了。我只是在这些念头面前转过身去,把目光投向别处,看着其他地方,比如你。

 

晚上你又打电话给我,我在黑暗里久坐,等你的电话,铃响了四五声之后我慢慢接起来,怕被你看出我还没睡觉。

 

电话那头的你不说话。我开口说,是悟啊。你嗯了一声。我接着说,我是杰。你又嗯了一声。在你挂断前,我问你累不累。你笑了,逞强说一点都不累,然后说即使累了,不还有你在吗?

 

我在昏暗狭窄的房间里闭上眼,听见冲绳海边的浪潮拍涌。那时候是不是你也这样说了,而我也这样笑了,但后来的结局你我也都知道了。我没提那事,在听筒这边重重点头,向你保证:对,有我在。

 

我是想道歉的,悟,我那时候其实是想道歉。但你在那头笑得疲倦又开心,我开不了口,只问你那边听不听得到我这里的雨声。在下雨。瓢泼大雨。我走到窗边,把手机举出去。手机屏幕在夜雨里明明暗暗,你的头像和名字在联系人那一栏显得还是很好看,和我两三年前见你时一样好看。

 

你在那端大声说听见了,听见了,好大一场雨。我回应道,是真的好大一场雨。

 

我们都想起有一封信里我拿淋雨来威胁你,你来的时候带了伞,自己却没撑,隔了好远把伞扔到我脚边。伞顺着台阶滚了下去,跑得太快,我们谁都懒得去捡。因为忙着接吻嘛,是不是。我们最后也没有去捡。你在电话那头对我开玩笑,这次可别再犯傻去淋雨。我答应了。我确实没再主动去淋过任何一场雨,我好像始终走在同一场暴雨里,这雨声势浩大,让别的雨都太不起眼。

 

我不擅长写好听的话,更不会说,只是你现在睡得好安稳,我的笔它自己落到纸上去,我的心也擅自痛苦而沉重地跳动。在这种过分清晰、厚重的寂静里,我写信给你,抱着些秘而不宣的心思。你一定看得懂,如果有人能懂,一定是你。

 

因为现在我命里这场暴雨,是你的名字。

 

先写到这里。我去厨房倒杯水。怕你明早起来会口渴。

 

 

 

 

——夏油杰

 

 

 

【忘了买邮票】

 

这是写给你的。

 

有没有称谓都无关紧要。况且这些年里我从没把写下来的信寄过哪怕一封给你。再讲究书信格式也很牵强。

 

我最近过得不错,杀了些猴,赚了些钱。你从前总对金钱不以为然,我跟在你身边,那时候除了为你买点心平日里没大的花销,也以为钱不过身外之物。现在倒是渐渐懂了俗物有俗物的好,行走在人间难免需要四处打点,有时钱比刀更好用,也更方便。

 

这近十年里,我常是听见你的名字,想必对你来说也一样。好像总也避不开,在这天底下我要做的事里避不开你,你要做的事里避不开我,还和高专那三年一样,你我的名字紧密相连,只不过现在是以比较残酷的一根线拽着。我要做的事里避不开除掉你,你要做的事里避不开消灭我,是这样的纠缠牵连,两相难全。但这也都是我选的,不怪你。你唯一的错是没及时下手杀我。

 

那天与你道别,我转身离开的时候其实没想太多。我不是全然自信你不会杀我,也不是笃定你会杀我,我单纯是不再在意了。我是真的要把这选择权放进你手心里。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要不要死在你手里不成问题,要哪天死在你手里也不成问题。都可以,没关系。

 

但如今一切都不再相同。现在我有要做的事,你也有你要做的事,我知道自己再出现在你面前,你就会下死手杀我,你也清楚这点。我想这也许就是十年里我们都很有默契地躲开彼此的原因。因为你已下定决心,也不再迟疑,只是像重症病人拖延死期那样,你守在病房外,不进来宣读我的病危通知书。你还是很好,和当年一样好,笑起来一定还很好看。我那时候走得匆忙,什么都没带,只有钱包内夹里留着一张合影。

 

后来那只钱包弄丢了。毫无征兆地就丢了。

 

平日里需要我出手用钱的地方很少,等我注意到钱包不见,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了。它可能丢在我祓除诅咒的小树林里,也可能落在接女孩放学回家的小路上,还可能在布道时落出来被哪个教徒捡去。它可能在大半个月前就已经遗失,我却在一个无所事事的傍晚才注意到。

 

丢了也就丢了,没什么,我坐在躺椅上用书盖住脸。美美子走过来替我梳头发,菜菜子伏在我膝上念故事书。美美子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完全停下来,从后面揽住我:夏油大人,不要难过了。我想回答她我不难过,只是那时一下说不出话来。我轻轻摆了摆手,然后把书更紧地扣在脸上。我想我是没有难过的,不应该难过,那只钱包里没太多钱。而相片里你的那张脸我看了太多遍,那个笑和那双眼睛我都记得太清楚,随时给我纸笔,我随时能画出来。更何况我早就失掉了该留着这张相片的身份。于情于理,我都不该难过。

 

只是这世上的事,是不是有太多本来就不合情理。

 

等她们回屋喝汽水后,我才把脸上的书取下来。恐怕要让你失望,我那时确实没有哭。

 

我很长时间没掉过眼泪,这是件奢侈的事,你明白吗,这意味着你身体里至少还留着尚未干涸的一部分,哪怕那部分危在旦夕、即将死去,在人还有眼泪可流的时候事情就还没有真正绝望的时候。我用书盖住脸,只是不想让女孩们看见我那时候的表情。我不由自主要笑,而且势必笑得很难看,丢了一张相片让我被迫回想起好多记忆片段,我哭不出来,就只能笑,一边笑一边在心里想,如今我可不会再为什么事向你道歉。

 

从前我给你写道歉信,阴阳怪气,有过,真情实感,也有过。离开的这十年里,我倒从来没有写过道歉信,哪怕做做样子的也没有。我实在不抱歉,悟,如果我对你心怀歉意,才是对你我、对那三年、对那一个字的侮辱。而如果我一定要为什么而道歉,我也最多为离别前的某件小事道歉。我走之前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我得为这件事道歉。

 

那时候还是夏天,而你的生日在年末,十二月初。我早早备下礼物不是因为我料到自己要离开,而是因为我在那个夏天里实在太煎熬痛苦,我不得不找些事给自己做,不得不翻出些理由让自己往前看。而这往前看,怎么看到的都是和你有关的事,我也不明白。我准备了给你的生日礼物、圣诞礼物、新年礼物,我为此道歉,因为我猜你之后找到这些东西时心情一定不会太好。但怎么讲,阴差阳错,造化弄人,假如你看清了我拿这些不过是做托辞,我也还有真心话可以讲。

 

我确实讲了,只是没让你听到。

 

这些年我慢慢地在给你写信,在夜里我点起一盏灯,或轻松流畅艰难阻塞地写,仿佛你就在我身前与我盘膝对坐,彻夜长谈,一如当年。所有写给你的信,都不过是我将自己放在你面前,放在你的目光里,然后一遍遍地梳理自己。写了之后就收进抽屉,关灯休息,失眠的时候就把这些信从头再读。我不得不说,你真是很好很好的人,从前你骂我这种性格如果不是遇到了你一定孤独终老,我点头称是,那时候认了,现在也还是认了,我只是没想到这句成真得如此圆满。原来仅仅是遇见过你,知道你还在这世上某个地方,就已经杜绝了我孤独终老的可能性。

 

我真的不寂寞,也不难过,更不悲哀。我很少想起你,因为平日总是太忙。但每次想起你时我都纵容自己就那样一直想,像是浮在河面的尸体随波逐流,没半点挣扎的心思。我认真地一丝不苟地想你,然后写信给你,最后一封都不寄给你。这也是为了避嫌,你一定能明白,跟我这样的人保持联络对你没有好处,假如你又看清了我拿这些不过是做托词,我也还有真心话可讲。

 

一封都不寄给你,因为我穷困潦倒,买不起邮票。

 

美美子和菜菜子有时候来替我整理书房,会看见那些信,忍了许多年最后还是问了我,为什么不寄出去。她们清楚我的经济情况,我没法拿自己太穷来糊弄过去,只能说,是我忘了买邮票。美美子眼睛都红了,想必对我记性不好这件事实在很生气。她让我赶紧买,我答应了,好,赶紧买。

 

我是言而有信的人,迄今为止唯一没做到的就是答应过你要和你一起做最强。不过连这也不能算完全没做到,我们依然是最强,只是你要的是一起的最强,现如今是分别的最强。也没差太多,有劳你担待了。我言而有信,真的要买邮票,而且打算亲自去邮局。因为听说邮局来的新邮差很可爱,那个男孩似乎叫乙骨,对吗?我很感兴趣。

 

这个比喻不好,一定会让你生气。算了。

 

明日要出发,今夜屋外在落雪。很好看。

 

我写到这里也觉得不必说更多,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明日不会相见,出了意外的话,我就见你一面。哪里有这样把久别重逢搞得像最后一面的旧情人?我是该为了这点向你说句对不起。还有那个字。你明白的。那个字。为了那个字我总是在对你道歉,太多了要道歉,太少了也要道歉,过了好多年我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个字就是与歉意紧紧相连。怎样都感到抱歉,怎样都觉得亏欠良多,唉,我写这些给你又还有什么益处。

 

大概能让你看见时笑出声?你会在心里骂骂咧咧,这人真矫情,又蠢笨,还不知好歹。是,我承认,我就是这样的人。

 

最后要说的是一件小事。

 

你曾经承诺过我,你可以记不清了,那时候是在床上,你一口气说了好多话。其中一句里,你向我承诺,绝不会再让我寂寞。我那时候没说话,在心里感叹,这是件多艰难多长远的事,没有一刻能停歇。

 

后来我懂了原来有更简单利落、一了百了的方式。

 

我回去见父母时,与他们讲了些话,最后一句是我发誓不让他们再在这人间受苦。绝不会再让他们受苦。说完我就杀了他们。血溅到我脸上。我去镜前洗脸,发现自己没有落一滴泪,只是在笑,笑得很难看。我猜我那时候就明白过来原来一个沉重的承诺可以有一个轻松的抵达。

 

你一定明白。如果有人能明白,一定是你。

 

你向我承诺过,绝不会再让我寂寞。要实现这句承诺也可以有一个简单利落、一了百了的方式,一个轻松的抵达。你一定明白。

 

菜菜子今天晚餐时问我,那些信要带上吗。我说不用。那些信连同这一封会一起留在书房抽屉里。无法寄给你,无法告诉你,都不是我小心眼,也不是我不好意思,只是我总忘了买邮票而已。你知道的,我穷困潦倒,记性很差,还总写不好那个字,但你都知道,你都知道。

 

 

 

 

 

——你永远的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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