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是避开朦胧未知的海域吧,弗拉库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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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的桥

原作:排球少年

cp:黑尾铁朗/月岛萤

演员au


【纸月亮】

 

月岛萤出道伊始,凭一部黑白默片崭露头角,在十二月末尾走上颁奖礼的红毯。

 

会场设在室外,夜色催更,透过老树横斜的枝桠,月暗霭浓。月岛撑一把黑伞,伞沿压得极低,闪光灯如蛾子扑飞不停,镜头永远只捕捉到他的下颌,唇色很淡,携着的笑意更浅,与其说出于礼貌,倒不如说是竭力忍耐。忍耐人群,忍耐喧哗。

 

他只有一次放下伞。典礼颁出压轴一奖时,月岛萤侧着头,目光追着那道瘦高身影从红毯一端走上雪中的颁奖台。雪并不停,从傍晚时分第一抹鸦青染过天际,柔软四散的白就从地尽头慢慢浮来,如观无声的海潮,雪是海上泡沫,天是倒悬的岸。黑尾铁朗一身墨色西装,踩过被雪微微润湿的毯子,走上颁奖台。

 

月岛坐在行列末端,僻静角落,不惹人注意、方便随时离开的地方。此时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黑尾身上,闪光灯、艳羡或妒忌的眼神、细雪,从枝头疏疏落下的清淡月光…这一刻的天地间若有一处聚焦,其余都化为虚影,黑尾铁朗就立在一切的中央,洒然自在。发表获奖感言时,他身子稍微前倾,倚在台上,暗红色的领带与银质奖杯贴靠在一起,像冷火烧灼银月亮。

 

月岛轻轻松开伞柄,原本立在他膝旁的黑伞向侧倾倒,在草甸上砸出沉闷一声。

 

黑尾循声望来,眼神在月岛手中的新人奖杯上稍一停顿后,饶有兴味地落在月岛神情冷淡的脸上。新人奖杯是一弯新月,银色里掺了些微的鹅黄,中和那份冷意。而黑尾手里握着的奖杯,是月神阿尔忒弥斯捧出一轮满月,纯粹的亮银色。月岛弯腰捡起伞,仿佛自己不是故意引来黑尾一顾,隔着人群与落雪,他对黑尾铁朗轻轻颔首。

 

颁奖礼结束后,雪也停了,未消尽的雪在鞋底咯吱作响,如踩在细腻的盐粒向前。月岛的肩膀被轻撞了一下,他并不皱眉,面无表情地往旁边一让。肩上的力却紧紧追来,月岛一避再避,直至一脚踩上红毯外潮湿的草甸。对方握住月岛手肘,将他拉回红毯上,轻声笑了:“你这幅性子,在娱乐圈里还真是少见。”

 

这性子,在哪里都少见。因为擅长磨折人情、揣度人心,添上冷淡、傲慢,在不合时宜场合才故意显露的刻薄的礼貌,月岛与黑尾对视,并不说话,将手肘从他那里抽出。

 

他们都知道下一部戏将与对方合作,一个是影坛新秀,一个是实力派前辈。投资方不知为何愿意在这样的大制作上冒险,不是传统的靓女俊男搭档,不是烂俗的恋爱分合故事,而是走了商业与文艺杂糅的路线。

 

“怎么不说话?在前辈面前也不必如此拘谨嘛…”

 

月岛眯着眼笑起来,“我原本很期待与黑尾前辈见面。”

 

原本很期待,过去式,也就是说见了面也不过如此,黑尾铁朗挑了挑眉,不往陷阱里跳。

 

“保持这份期待。”他将一张硬纸片塞进月岛手心,“你会满意的。”

 

语罢黑尾朝前走,月岛在原地停留,阅读名片,上面写着黑尾的私人电话。他再抬头时,黑尾已经融入人群,往前流淌的五光十色的人群,在他左右是新近蹿红的女星,艳红裙摆在夜风里摇曳,偶尔缠上黑尾笔挺的西装裤。黑尾没回过头,坐上车后,隔着窗玻璃与走在队列末尾的月岛遥遥对视,他嘴唇翕动,似乎说了什么。

 

旁人即使看见这画面,也分辨不出他究竟说了什么。但月岛萤,只有月岛萤,不需要任何思索也能反应过来,因为这是他最熟悉的几个字。通过辨认唇形,黑尾的声音立刻在他脑海里响起:月岛萤。

 

黑尾铁朗在念他的名字。

 

月岛萤。

 

 

【皮革铁】

 

“你们的角色是相识多年的旧友,识于微时,彼此扶持,最后因理念分歧而决裂。”导演将剧本分给两人,简明扼要地概括出今日要拍摄的片段:“第一场戏就先试试回忆部分,你们在大学时代……”

 

“要演好朋友啊。”黑尾铁朗歪着身子,凑到月岛跟前,“可以吗?你好像不太喜欢我。”

 

“怎么会?”

 

月岛萤放下剧本,笑容灿烂:“怎么会呢…一真君。”

 

黑尾在戏中的人物名为片山一真,月岛则是中村和哉。他的笑容像是佩戴上去的一样,随时可以凭他心意摘取,黑尾在心里想,同时对月岛眨眨眼,进入角色:“那就好,和哉。”

 

他们仰躺在斜长的山坡上,长满虞美人,风中是麦香与淡淡飘来的炊烟。是和哉与一真洋溢希望与幻想的少年时代,谈理想,谈远方,等待每一颗滚烫的星星坠落入他们掌心。每一幕戏都拍摄得轻松,过于轻巧,幕布轮换、场景切转,声音光影都如水流淌而过,顺畅、丝毫不生涩,仿佛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合作,而是千百次搭档后不再需言语提点的默契。

 

唯独除了一场戏。

 

“月岛,你先前的演绎很好,呃…”导演几乎要把脸揉红,也没找到合适的措辞,“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月岛习惯性地要去推眼镜,鼻梁上却是空的,他为这个角色换了隐形眼镜。黑尾在一旁喝水,转过头来接了一句:“但是还不够。导演,是这个意思吧?”

 

这是一场争吵戏。片山一真与中村和哉初次因分歧而争执,只是那时他们尚不清楚这别扭并非一时的,持久、且愈发不可忽视,不在枝末上计较,只在本源的理念上分道扬镳。墨绿的刺藤从泥土中钻出,缠绕、攀爬,直到最后绞死那株挺拔秀美的树。所以是初次爆发争吵,对于一真也好、和哉也好,都是陌生而激烈的情绪起伏。

 

月岛不是科班出身,却周身裹着名为精确、简练的科班气息,他的演绎在技巧上几乎无可挑剔,何时该作何神态,台词句读如何处理,与人对手戏时怎样配合,像球场上以稳见长的职业球手,每一次挥拍都标准、平稳、安全。

 

黑尾放下水杯,在月岛的注视里一步步走过来,他摊开手,掌心是折成方块的一页剧本纸。

 

“剧本里写,两人的故事发展到此时,片山一真其实隐约觉察到这是两人关系生疏的开端,一道裂缝埋了下来,他的态度虽然气愤居多,但其实还比中村和哉多了些并不明示的悲哀。”

 

黑尾一边说着他对这幕戏的理解,一边将手搭上月岛肩膀:“但中村和哉呢…和哉却是完全不知情,他一点也不知道,只以为是寻常的争执。”黑尾越说越慢,到最后几乎一字一顿,看着月岛的眼睛:他一点也不知道。

 

“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会商量出法子的。”黑尾对导演一笑:“化妆间还空着对吗?我和月岛去里面排练。”

 

黑尾拉着月岛往化妆间走,月岛沉默不语,一如往常,只用那双暗金色的眼睛看着黑尾,从那只拉住的手开始,温热的指尖、手腕、隐约显出肌肉线条的手臂,最后是平展的肩、下垂的黑发,黑尾回过头,掩上化妆间的门,这一转身让他的脸庞完全露在米色灯光里,月岛继续着这一场注视,仿佛是不到终点就无法得到谜底的文字游戏,他在黑尾面上读出一些熟悉的东西。

 

“你从刚才就没说过话。觉得是我多事?不该插手你和导演的交流?”

 

黑尾虽然这样说,似乎都准备好了,道歉就快脱口而出。月岛知道他不是真心的,他清楚这点,一如清楚自己在同样场合下会如何举动。

 

“你好像超出剧本,理解了你的角色。”月岛以陈述的口吻继续说,并不停顿。“黑尾,你太代入自己的情绪了。你不是在扮演片山一真,你让自己短暂地成为了他,揣摩他的成长、他的心境。”

 

月岛看过许多黑尾的作品,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步入这个圈子。恰好网站做了黑尾铁朗影视作品的专栏,大标题里烫金字体,明晃晃地呼他为天才,天生的艺术家,能鬼魅巧妙地展现出人类身上每一种复杂古怪的情绪。月岛合上笔记本电脑,不以为然,对一旁的山口说:他不是天才。他选了最危险的一种办法来演绎角色,他让自己短暂地成为…

 

月岛伸手拨开黑尾眼前散乱的头发,与他对视,两人都未躲闪。

 

“你让自己短暂地成为每一个角色。不够专业,黑尾,简直是愚蠢。你对于片山一真的理解有太多超出剧本的,自由发挥可以,但不要过头,尤其不要牵扯我的角色。”

 

黑尾在月岛眼里找到了一些怒意,月岛不喜欢旁人对他指手画脚,尤其在他如何诠释角色方面。就是这样,这样的情绪,这样的时刻,黑尾轻轻一笑:“确实如此,就如你所说的。这就是你我的分歧……”

 

他的下一句放得又低又缓,“…就是这样,和哉。”

 

你体会到那时的愤怒了吗?在并不清楚根源时,在争执起端时,那种希望撕开友好面具、迫切渴望找出对方的弱点一一抨击,想看见笑意消失、眼神惊诧,在分不出输赢的场合里占尽上风的感觉,体会到了吗?那是刚才的你,也是戏里的和哉。


黑尾并不给对方更多的反应时间,照着剧本的发展,念下去。

 

“和哉,你和我的这场争执恐怕没有意义,你不能说服我,我也不能使你明白。”

 

月岛嘴唇紧抿,愤怒感比起先前更为迫切,比起被嘲弄,被教导感更使他难以接受。但愈是难以忍受,愈是怒火中烧,就愈是证明黑尾才是对的。黑尾在他尚未觉察的情况下,引他来了另一片陌生的土壤,在自己身上体会属于角色的情绪。

 

“片山一真,我确实不能理解。”

 

我确实不能理解。

 

那幕戏最后完成得极为出色。导演兴奋得仿佛所有大奖都已然在望,用力地拍打两人肩膀,最后也只说:继续!保持这种劲头!

 

片场收拾齐整、工作结束后,黑尾在化妆间外等待月岛。

 

“班车提前离开了。”他抛了个头盔给月岛,“得委屈你坐我的车回去。”

 

黑尾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手上戴着皮手套,配合着两只头盔,月岛不难猜出他口中的车指的是摩托车。月岛看了一眼冷清昏暗的片场,意识到自己没得选。夜风有些凉,早春里深冬的寒意还未褪尽,在摩托车提速时,月岛将手臂环上黑尾的腰。


最后摩托车停在公寓楼下。

 

“多谢。”

 

月岛道谢后,转身欲走,手腕却被人拉住。

 

“我看过你的电影。”黑尾的眼睛在夜色里有比黑暗更深的意味,像切开一枚黑曜石,在中央发现了更坚硬、更闪亮的。他看着月岛,好像在解释什么, 又好像只是随口闲聊。


他说他看过月岛的电影。在那部黑白默片里,月岛对于角色的演绎堪称绝佳,不借助声音、色彩,脱离一切现代科技辅助,让人只用眼睛看、用眼睛听、用眼睛去尝,剥离其他感官之后,一个人行走在场景与故事间,怎样仅凭沉默的眼神、无声的动作,写满故事的始末。

 

像纸月亮一样。

 

黑尾最后如此总结,收束起这段话。是好的,美丽的,月亮无论是天边还是纸折的,都好,让人喜欢,让人想要亲近又无法亲近。

 

“但你大可以拿出更多来,月岛,别装听不懂。你明白我在说什么。不是衡量之后给出的情绪,不是技巧和理性的结合,给一些真的东西出来吧,月岛萤。”

 

月岛回过头,暗金色的眼瞳滑到眼尾,斜斜看向黑尾。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向楼上走。在掩上门的时刻,月岛抬手抚摸自己的手腕,那里还留着黑尾掌心握过的触觉,月岛体温偏低,黑尾的手掌合过来时几乎如滚烫的铁,从火焰中取出,烙上月岛手腕,力道坚决、眼神恳切。皮革手套之下,也会藏着钢铁手腕吗?你比你看上去更加艰难晦涩。

 

 

【丝绒河】

 

拍摄过半,在争吵的那幕戏之后,是一些无关痛痒的戏份。两人分别之后,如何各自循着自己的理念前进。黑尾拍摄时,月岛往往在场下静待,他只看剧本,似乎毫不在意黑尾如何演戏。而论到月岛拍摄时,黑尾却并不拿剧本,连模样也不愿意装,双臂抱在胸前,并不遮掩自己的关切与在意。

 

在两人同框的戏里,越到后期,争吵与对峙的场景就越多。月岛对于过分激烈的情绪都不够擅长,需要时间酝酿,但黑尾看得出他并不是真在积蓄情绪,而是在用他的理智分析,像组装模型、搭建积木,拼接成他认为合适的情绪,最后表达出来。如此而已,仅此而已。月岛自己是永恒置身事外的。

 

一开始这尚能应付,逐渐有了欠缺,尤其是在与黑尾对戏时,人造的苦楚也好、酸涩也好,撞上以真切骨骼、血肉揉成的情绪,总显得不够,还不够。导演喊停的次数越来越多。黑尾看着月岛与导演交流,双方都慢慢皱起眉头,显然没能达成共识。

 

最后黑尾走过去:“抱歉,再给我们些时间,化妆间是空着的对吗?”

 

化妆间空无一人,已然成了惯例,人们自然而然地留出这个房间给两位主角。月岛走在前面,黑尾跟在他身后,合上化妆间的门。这场戏要求的是久别重逢,茫然、惊喜,以及最后浮起的愤怒,黑尾拉住月岛,将他抵在雪白的墙壁上:“和哉,看着我的眼睛。”

 

黑尾的吻落下来时,月岛没有眨眼,定定地看着黑尾,或者说看着此时的片山一真。两人的嘴唇都干燥,研磨辗转时仿佛是两片干涸土壤相接,最后是一场久违的暴雨,卷来远处清新潮湿的气息,黑尾的舌尖沿着月岛下唇描摹,在唇齿相依处稍一用力,探了进去。

 

月岛看着黑尾的眼睛,疑心这也是教习演戏的一部分?月岛想自己应该推开他,但最深处仿佛真有一个中村和哉,不受控制地浮上来,承接这个或许来自片山一真、或许来自黑尾铁朗的吻,月岛的手缓慢上抬,最后环在黑尾腰间。

 

是片山一真,是片山一真在吻中村和哉。月岛萤告诉自己。

 

这样的吻仿佛本身就是咒语,无论是久别重逢的戏,还是十年未见之后再次爆发的争吵,许多幕戏竟比起先前更为流畅、自然,那些情绪如此真实,连旁观的工作人员都不禁疑惑,这些究竟是做戏,还是…

 

在化妆间里,两人交换鼻息,额头相贴,在每一幕戏前黑尾都领着月岛去触摸那些该有的情绪,从暗河里打捞出来,再安放去合适位置。

 

黑尾每天从片场载月岛回家,即使班车早已恢复正常,两人也都装作不知情,在急掠而过的夜风里分享同一阵寂静。

 

这样持续了两三个月,终于在一夜,月岛拉开房间的窗帘,透过沉沉夜色,与靠在摩托车上的黑尾对视。黑尾送他回家后,并不立刻离开,而是习惯停在月岛家的窗户下,抽烟。抽许多烟,月岛早晨离家时总往那里一瞥,一夜风吹,依旧堆了许多泛白的烟灰在那里。月岛清楚,却从来不说,也从不做任何表示。

 

黑尾往往在夜半离开,听着摩托车的轰鸣声渐远,月岛才放任自己陷入睡眠。

 

他不知道自己在陪对方玩怎样的一场游戏,又不像是敌人,也绝不是同盟,在棋局上来回不定,这是怎样的对弈又是怎样的哑谜。

 

但在这一夜,月岛拉开自己房间的窗帘,看向正咬着烟摸索打火机的黑尾。

 

黑尾第一次走进月岛的家门,两人都没有说话,仿佛这份沉默是无论如何也值得维系的,越过这里就将抵达干涸已久的另一方土壤,但总不能一直不说话,尤其是当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时。沉默被耗尽的瞬间,月岛开了口:“一真君。”

 

一真君,他说,同时对黑尾扬起一个笑。

 

那样的笑,黑尾见过,不是对他黑尾铁朗,而是来自中村和哉,寄往片山一真。他懂了月岛的意思,于是黑尾揽过他,和往常一样,与他亲吻;又与往常不同,他们比亲吻走得更远,在狭小化妆间里不能做的,他们交给了此夜,只有他们两人的房间,只有他们两人的夜晚。

 

月岛将脸埋入枕头,终于还是忍耐不住,呜咽出声。

 

黑尾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安静,死死咬住牙关,不纵容丝毫声音泄露出来,像要把什么东西按往深处,不让它见光。他低着头,亲吻月岛的肩、后颈,与脊梁,如同国王检阅他的领土,以并不言明的骄傲与更难看清的柔情。他配合月岛演这场戏,把化妆间里的故事延长到这里,是片山一真。是片山一真在吻中村和哉,这是月岛想要的。

 

这部电影的结尾,也是高潮,要拍一幕燃烧的场景。片山一真与中村和哉都终于完全意识到,这道裂缝、这份分歧,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调解,毫无回旋余地。是哪怕再多的友情、珍重、尊敬、不舍、心灵相通也无法补救的。最后片山一真站在桥边与中村和哉道别,山道中央是木桥,两人分立桥的两端,看着木桥在火光里焚烧坍塌,化为焦黑的木块坠入河中,自此两人再不相见。

 

“意味深长的结局呢。”黑尾笑了笑,对导演说。“可以稍微有些自由发挥的空间,对吧?”

 

导演听了黑尾的想法,第一个提出的当然是安全问题。黑尾再三保证,不会有任何差错,为了这部电影达到它应有的艺术效果,相信我吧,黑尾依然在笑,却要导演将这事对月岛保密。

 

最后拍摄时,月岛只知道这座桥会真的烧掉,在他与黑尾面前燃烧起来,一直到底,成为河水中的焦木。这场戏是诀别,黑尾在前个夜晚教了他,或者说,月岛是这么以为的。两人在淋浴间里一齐仰头,仿佛在淋一阵热雨,黑尾在那时对月岛说,要坚定,坚决,坚强。因为足够在意,反而不会在分别的场景中纵容自己泄露悲哀。中村和哉那时不会勉强自己微笑,也不会放任自己落泪,穿过火焰,他会长久地注视片山一真,永远记住最后一面,直到死亡拿走所有记忆。

 

月岛闭上眼去亲吻黑尾,答道:好。

 

火焰攀升的时刻,月岛隔着烟雾与站在另一边的黑尾相望,他忽然意识到今天的黑尾有些不一样。不是戏里固执己见、沉默寡言的片山一真,而是他在那个雪夜第一次见到的黑尾,玩世不恭、洒然自在。木桥上的火愈来愈烈,焦黑的碎屑往下面的河水里飞落,伴随着吱呀声响。就在这烟雾弥散、火光炽烈里,黑尾忽然抬步,往燃烧的桥上走。

 

摄像机没有停,月岛感觉一只手从背后攫住他的五脏六腑,生冷、疼痛,摄像机没有停,他也不能停,要把这场戏演到底。

 

木桥在黑尾脚下咯吱作响,火焰往前扑,几乎快要吞噬至黑尾足边。在腾起的灰雾里,月岛精确地捕捉到黑尾的眼睛,比夜色更深沉,深邃、美丽,月岛从黑尾唇上读出无声的一句:这也是你我的道别吧。月岛。

 

他转身回到桥的另一端,踩在坚实土壤上,木桥轰然塌往河中,火焰在触及河水的瞬间熄灭。隔着不长不短的一段空荡,月岛望着黑尾,反复回想着先前那一句,不是剧本里的,不是说给中村和哉的,而是说给他月岛。

 

那只紧紧攥住他脏器的手突然消失了。月岛只感觉在这瞬间有一种诡异的轻盈,也许由于燃烧的木桥在他眼前坠落,月岛开始觉得冷。轻而冷。摄影机没停,月岛站在原地未动,不知是替谁,中村和哉还是别的人,落下一滴泪来。

 

黑尾瞥见那滴泪,并不言语,只对着月岛轻轻一笑。

 

“这会是部令人震惊的作品,相信我…”导演走向二人,激动不已,月岛重新戴上眼镜,并不搭话,黑尾倒是似乎很开心,与导演说好电影若能获奖,定要不醉不归。

 

“生气了。”导演走后,黑尾凑到月岛身前,“你生气了。”

 

月岛并不看他,转身向化妆间去拿他的包。

 

黑尾跟在他身后,鞍前马后,替月岛把零碎物件收拢到一起。

 

“要生气多久,今夜还有机会载你回家吗?”

 

月岛手上动作一顿,转过头来,忽然用力把黑尾拉至身前,按到椅子上。月岛似乎与平日一样,黑尾偏过头去找他的眼睛,看见那双眼睛里的情绪,才意识到了月岛此时的情绪起伏有多剧烈,像在燃烧,那双暗金色的眼睛,明亮、炙热,像月亮忽然落下来,在一片荒原中点燃煌煌的火。好漂亮,黑尾笑起来。

 

皮带被轻易解开,月岛的手往下伸,带了些泄愤的力,在黑尾的一声轻嘶中开始来回套动。

 

一抹红从两人耳后攀起,渐渐揉开,在狭小的化妆间里两人的眼睛都蒙上层雾气,透过这层不可以讲清名字的水汽,月岛死死盯住黑尾。

 

“一真君?”他冷笑着,重复道:“一真君?”

 

黑尾直起身,吻上月岛的唇:“想让我也生气?我可不像你,自欺欺人。我和一真君,可都是早早地比你先明白过来。…月岛。”黑尾铁朗用指腹擦去月岛眼角渗出的泪,“我忍太久了,等这一次。”

 

在月岛萤慢慢坐下来的时候,黑尾向后仰起头,露出极快意的笑。

 

“月岛萤。我从来都只是想叫这个名字。”

 

月岛萤。从来都是你。给我一些真的吧,不要像随意交代给别人的那样,不要是折纸月亮,给我一些真的、烫手的,让你也能落下眼泪的。就像现在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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