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理论 （11）
*向图灵致敬
*四天日更完成（伸懒腰）
————————————————————
第十一章
他在周日接近中午的一片沉寂间醒来，街道上偶有人声，飞鸟停驻窗台，片刻又振翅而去。
数学家在睁眼的一刻心下有一种隐约的预感。
那是一种从遥远未来或者迷蒙过去递来的警示感，类似于当你用铅笔笔尖猛然向自己眉心刺来而隔之毫厘停下时，从眉骨最深处泛上的悸感。人最原始的最难以说清的自我保护本能，数学家会这样概括。
他推门走入客厅。
客厅似乎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只不过秒针划过钟表面的声音较于平日更响，且急促，带起心跳躁动。桌椅都在原先的位置，墙角的水渍已经完全消失，他下意识看向垃圾桶里的陶瓷碎片，白色一片堆积成小丘陵状，染血的那块被他藏了起来。
饭桌上的早餐已消了热气，冷静地躺在盘碟间，一副由人爱吃或不吃的态度。杯中咖啡一如往常的深色，仅凭视觉即可揣测的苦涩口感。
Thomas望见了咖啡杯下压着的一张纸条。
他坐上自己的椅子，手指轻微颤抖地抽出纸条。
“有事外出，归期未定。”
依旧是一手漂亮的斜体，没有署名亦没有称呼。无头无尾的一句话，躺在白纸上，面无表情的一句道别。
有事外出，归期未定。
Thomas来回浏览了三遍纸条上唯一的这句话，确认毫无遗漏后将纸条按纹理叠回原状，压在咖啡杯下。
然后他拿起刀叉，开始享用这份早餐。
煎得鹅黄的鸡蛋，培根卷，棕面包，浓咖啡。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他进餐速度飞快，眼睛几乎眨也不眨地凝在客厅墙壁一角。
几分钟内他已经吃完所有餐桌上的食物，咖啡也一滴不剩。在Thomas用纸巾擦完嘴后，他缓慢起身，将纸条塞进裤子口袋，径直向浴室走去。
周遭一切都变成虚晃的影子，而脑中不断排列的数字变成实质性的迷宫，Thomas反手掩上浴室的门，在浴室灯光下静立片刻，脑中数字飞快地绕着他旋转，理智慢慢松开拉住意识的手，Thomas慢慢屈膝直至完全跪坐在浴室瓷砖上，他双手撑住马桶边缘，毫无征兆地开始剧烈呕吐。
尚未消化的早餐，咖啡，一些恶心的黏稠物。
他的手指紧紧抓住马桶边缘，像是狂风中试图攀附岩石不至于坠落的藤蔓，在天旋地转的呕吐中，数字停止了旋转，垒成文字形状——归期未定。
好一个归期未定。
他紧紧闭着眼睛，一瞬间他又回到了那个夜晚，母亲立在门廊回首看他。眼神惊惶而悲恸，夜风牵动两人的衣摆，年幼的自己尚未懂得屈服的道理，但已经明白放弃的意义。
他那时能撑过去，现在也没道理撑不下去。
十一月尾梢轻易地溜走，在凛冽风中，十二月碾上伦敦。雾更重了。
桌上的稿纸堆成小山，地板上滚落着揉成团的废纸，是漫长演算中偶有插曲，在思绪恍惚的时刻，笔尖会背叛意志一般一遍一遍描摹某个人名。
数学家凭着teresa在忧心忡忡中端来的一杯又一杯咖啡与便利店味同嚼蜡的黑面包度过了十二月的第一个星期。有些东西大家都不提，也就慢慢在日常生活中淡去，就像不曾来过。
“Thomas？”
数学家抬眼看见坐在隔壁桌的chris。他黑色眼睛里盛着笑意，历史学家一贯的悲悯神色。
“Chris。”
Thomas简短地打了个招呼，指尖扣在咖啡杯杯壁，没有继续说话。
“今天天气还不错，至少没有下雨。”chris笑着说，“每次下雨alan都会抱怨裤脚又被打湿。”
“说你想说的。”Thomas棕色眼睛瞥向街道，语气冷淡。
“什么？”chris毫不介意Thomas的冷硬口吻，仍是带笑。
数学家看向Chris，“给你半杯咖啡的时间。”
“如果你想把时间耗在天气上，我没有意见。”
他指尖轻轻在咖啡杯上点了两下，杯中黑咖啡还剩半杯，冒着热气。
Chris无奈地叹气，“newt还没回来？”
“显而易见的事实，不需要用问句来强调。”
“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会离开，Thomas。”
“我为什么要在意这个。”Thomas反问。
Chris摇着头轻笑，“你这脾气也就他能忍了。”
数学家眸光一沉，抿紧嘴唇没有接话。
“newt有次课上讲到雪莱，他朗诵了一首雪莱的诗，说希望让该听的人听到，该懂的人懂得。”Chris偏着头似是回忆了一下当时情景。
Thomas垂眼看着杯中咖啡。
“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这样一首诗。”
“世上哪有什么孤零？
万物由于自然律
都必融为一体
何以你我却独异？
你看高山亲吻着碧空
波浪拥抱着波浪
阳光紧紧拥抱大地
月光温柔地亲吻海洋”
历史学家停在了最后一句，意味深长地注视着数学家。他的神情是了然与劝抚，“Thomas，还剩两句，诗的最后两句。”
但这些接吻又有何益，
若是你不肯吻我。
Thomas举杯将咖啡一饮而尽，他皱着眉头，避开Chris探寻的眼神。
“也许历史学家总是像你一样不说人话。”
“也许。”
Thomas冷哼一声之后离开咖啡馆，他快步越过街道的背影看在Chris眼里几近仓皇。
历史学家收回视线，继续动笔写之前写了一半的信。
Chris用左手撑在额头，明明是带着笑容的脸，却又透露着无限的悲怆。
他落下信的最后一句：答应我，你会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