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是避开朦胧未知的海域吧,弗拉库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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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埃】整个爱尔兰都在下雪

【在最遥远的地方,我们也经常可能意外而高兴地发现故乡、嗜爱那看来隐密难以亲近的东西,并进一步去亲近它、了解它。】

整个爱尔兰都在下雪。


深夜的街道上,路灯昏黄。雪落下来的时候静寂无声,覆盖着房梁和屋檐,陈旧的路上积着新雪。毒液站在路灯下,看着光线穿过手指间,有种恍惚不在人世的错觉,似乎天地间只剩下这一场雪和走失在雪里的男人。


“如果有谁能找到埃迪,一定是你。”


他翻遍埃迪的记忆,也不记得安妮有过像那时一样脆弱的样子。金发女人的眼眶红了,她的深灰色套装还是一丝不苟,毒液像欣赏艺术品一样欣赏安妮的样子,她身上还留着埃迪曾经给过的爱,毒液看得到。那是一种在脆弱时刻能忍住不破碎、悲伤时刻也能压下眼泪的样子,因为习惯于生命中另一个人会来修补好一切;毒液很少见到有人类能给其他人类这样的影响,而埃迪就是这样的人。


现在埃迪躺在病床上,连续三天的昏迷让丹束手无策。


“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好,那场爆炸中他其实只受了轻微冲击。关键还是在他自己的意志。”丹话说得很委婉,时不时瞥一眼忧心忡忡的安妮。他在暗示,埃迪自己并不想醒过来;现代医疗一遇到人的灵魂与心,就陷入爱莫能助的瘫痪。


安妮俯下身凑到埃迪耳边,语气恳切:


“毒液,我知道你能听见。”


毒液安静地漂浮在埃迪的身体里,像黑色河流无声无息地流淌着,从这一条血管到下一处肌理,替埃迪修复着损耗。


“我们需要你去埃迪的意识里找到他,现在只有你才能做到。如果有谁能找到埃迪,一定是你。”安妮停了片刻,努力压下眼泪,“请找到他。”


毒液看着埃迪脑海里那一团被雾气笼罩住的地方,他的生物结构并不允许他在没有宿主的情况下作出叹气或者摇头的动作,但他现在时时想要叹息,像是寄生人类的一种代价,多余的忧愁和挂念。


他向雾气走去,慢慢地踏进冬夜。


整个爱尔兰都在下雪。他想不明白埃迪经历了对于任何一个寻常人都堪称恐怖的事件之后,为什么选择躲在这样一个雪没有尽头的夜里、在异乡爱尔兰、在空寂无人的街道。他想知道这一切因素是否就构成了埃迪对于“迷失”的定义。或者“逃避”。


毒液曾经把埃迪记忆里走过的路都走了一遍,看过的风景都再看一遍,笑他笑过的故事、为他的悲伤而沉默;他像是悬浮在记忆的岛屿上,看着所有曾经的故事游弋而过,他伸手能捉得到影子,但也只是影子而已。这就是共生的不明显的缺陷,你越深入地了解一个人,就越遗憾自己没有真正亲历过他往昔的岁月。毒液就从那一刻开始学会叹息。


埃迪没有来过爱尔兰。无论是晴雨还是落雪,他没见过爱尔兰任何一条街道。眼前的景象应该是出自电影与书本综合而来的一种虚拟,是埃迪想象的爱尔兰雪夜,冷冷清清、无人问津。他选择了这一处来躲避。


毒液站在路灯下,看着自己化形成埃迪的样子。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巷里,每一个角落都仔细搜寻,期待在某一处转角就能遇到那个皱着眉头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的男人。这一切都太快,毒液知道,他有些后悔过早地把埃迪扯入这一切。最好的相遇应当是在尘埃落定后,在某一时刻毫无威胁地靠近。只是他那时没忍住,透过旁人眼睛看见埃迪的一瞬间,毒液就知道有些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雪不知疲倦地落着,有些挨在发尾慢慢融成细小水珠,是一种很确切的存在感,尽管周遭安静得过分,但天地间的雪和要找到埃迪这个念头,都给了毒液一种真切行走在人世的感觉。


毒液一直走到街道尽头,小镇再也没有可以转弯的拐角,屋檐都低矮,眼前是一片海。他想知道埃迪躲在了哪一处,又为什么不愿意回到现实。


“埃迪——”


他大声叫出男人的名字。


在话音落地的瞬间所有的路灯都熄灭。小镇陷在黑夜里,一如埃迪躲在某处阴影里。在漫长的等待过后,临近大海的崖边点亮了一只灯盏。光很微弱,但足够让毒液看清秉灯而立的埃迪的轮廓。


“埃迪。”


毒液走到埃迪面前,从他手里接过那盏灯。埃迪似乎很镇定,只简单打量了一下化形成自己模样的毒液,一言不发。毒液把玩着那盏灯。街道上的路灯慢慢一盏接一盏又重新亮起来。这是埃迪的意识世界,他能让灯火熄灭,毒液也就能让灯火重燃,因为两人共同分享这一切,包括意志;这才是共生最强大的一点,难分彼此。


“你来了。”埃迪重复了一句很明显的事实,有些心不在焉。毒液靠近过去,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埃迪身上。在埃迪探究的眼神里,毒液只简单说:“在下雪呢。”


他们身上的衣物几乎一模一样,埃迪看着化成自己模样的毒液只穿着单衣站在雪里,没太犹豫又把外套扔了回去,收手的一瞬间毒液扣住他的手腕。


两方僵立片刻,像是某种博弈。毒液慢慢用力,把埃迪往自己的方向带。在意识的世界里,双方的力量差距不大,甚至埃迪的优势更明显,因为这是本源于他的意识世界。但埃迪最终任由毒液把自己拖过去,直到近得不能再近,清晰地觉察到彼此鼻息。


毒液没有开口。他在等埃迪,等他收拾整理好心绪,等他说出他的犹豫和恐惧,然后一切都可以重新考虑、重新商量。


“我害怕了,很简单。这没什么好觉得丢人的,”埃迪双手放在口袋里,视线追着一片从半空飘落的雪花,“这一切都太多了,你知道吗?”


他只是一个记者,不是漫画书里的格斗天才或者科学家;埃迪想,他不是那一类超级英雄。他是一个普通人类,喜欢在旧金山落日里骑自己的摩托车看金色散满水面,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唠叨的雇主或者难伺候的采访对象,喜悦和悲伤都浅显而自然。埃迪觉得自己应该过的是这样寻常日子,而不是被疯狂追杀或者在爆炸中落入冰冷水域。


“你知道那时水有多冷吗?”


他冷不丁冒出这一句,看向毒液。


爆炸那晚上被抛入水中,刺骨的凉意和恐慌大半都是来自毒液那一句:再见,埃迪。


埃迪闭上眼,半空的雪也停滞了一秒。直到毒液挥挥手,才继续温柔地覆上路面。


“对不起。”毒液认真地说。不止是爆炸那一夜,他在为所有发生的一切道歉。雪夜静得不寻常,在意识世界里似乎谁都没为别的东西留下余地,只有无休止的雪和窄小街道,两人就面对面站在一切之间,等待着言语也走到尽头。


埃迪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身体机能慢慢恢复的过程中,他觉察到自己的抗拒,于是放任自己漂流到意识的雾里。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一些东西,也没力气去处理。毒液像一个从天而降的魔盒,把另一种生活砸到他头上,埃迪不确定自己在打开魔盒之后能有克制自己的能力,他也不确定倘若在某一日盒子掩上、毒液离去之后,他又当如何自处?


雪越落越大,在毒液肩头堆成白色一小团,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埃迪。


毒液最后想了想,也没太犹豫:“我可以离开,如果这是你想的。埃迪,但你要明白,我们经历的一切并非都来自我的意志。”他看向不远处的海洋,在深沉夜色里温柔地有浪潮涌动。“寄生的特点在于它会放在宿主的性格,邪恶的愈发邪恶、磊落的更添磊落;我们在一起时所做的事,有很大程度上都是取决于你的,埃迪。”


他那时所说的因为埃迪而不愿占领地球,是真的;因为透过埃迪看见了这个世界太多美好的地方,自己也无法接受美好被摧毁,哪怕代价是与自己的同胞为敌。


毒液转身向崖边走去,他觉得从这里就有脱离意识世界的方法,只要跳下去,落入海洋——迷雾的终点就在那里。他只是不清楚离开之后要如何对安妮交代,他食言了,或者说让安妮和丹失望了。他该怎么对他们说呢,其实我和埃迪没有你们想象的那样密切;瞧,他希望我走。


人最大的忧患是什么,在必要的生存以外,是不是时刻有着对于失去自我的隐忧。毒液觉得自己似乎更理解了人类这个生物一些,有超乎想象的坚强与对自我的执着。但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此,他想告诉埃迪:无论你躲在哪一处,爱尔兰的雪夜还是旧金山的落日黄昏,人永远无法逃离他真正的恐惧。而你真正害怕的并不像你所表现的,失去自由意志或是陷入危险境地。


你恐惧的是爱。


以最谨慎的目光来审视,以最隐密的心绪来考量,最后怀着恐惧来爱。埃迪,这才是爱尔兰落了一整夜雪的因和果。


但爱不是为了被神化而存在的。


他突然想起在埃迪的记忆里曾读过这样的句子,是一位德国作家写的。每一次读都很喜欢,因为让毒液想起自己与埃迪。毒液向崖边走去,同时低声念给埃迪:


“我们畏缩地了解他们,奇妙地爱着他们,我们也在自己身上发现跟这些人相近似的某些东西。”

 


埃迪,但你不该恐惧。

 

毒液立在崖边,思索着自己要是从此处一跃而下是不是就能离开下雪的爱尔兰。然后回到现实世界,在埃迪醒来前离开,也许还可以继续用上次的通风管道。随便选择一个人附上去,离开这个医院,到地球上随意哪一处去。

 

在他跳下去的一瞬间,眼角闪过一丝影子,接着他看见埃迪和他一起飞速向下坠落。落入海洋的时刻,海水呛入口鼻,毒液一时没用惯人类的躯体,连呛了好几口,直到另一张嘴吻住他递来空气。毒液没迟疑,把吻逐渐加深,在气息辗转间他慢慢化成原先的躯体,黑色的一大团阴影。埃迪睁着眼,他在埃迪瞳孔里看见自己的模样。

 

在意识的世界里,海洋与天空似乎再无分野。他们最后闭上眼,又一次感受到雪花落在脸颊。一切的问题都有了答案,或者说,一切的问题都再也不需要别的答案。因为爱不是为了被神化而存在的,它不可以被改善,我们也是。爱上一个异星来客,这不是可以被改善的事。它简单地发生、存在,就让人无法再多说一句不。

 

最后埃迪还是跟着自己跳下来了,毒液讲不清自己心头的感受。只觉得忘记了如何叹息,只记得人世上听见的笑声和歌声,绕在耳畔,哪怕爱尔兰再下多少夜接连不休的雪,也总有消融成绕指柔的那天。

 

埃迪直到睁开眼的时刻也什么都没说。他看了看立在床畔的安妮和丹,又低头看了看四肢还完好无缺,就示意安妮和丹出去让他自己待一会儿。病房里的墙壁刷成暖色调的米白色,埃迪沉默片刻,轻轻说:

 

“Mask.”

 

Copy.

 

脑海中响起熟悉的声音。毒液从埃迪身后慢慢围过来,吻上他的嘴唇,就像最开始那样。


 

注:

1、在最遥远的地方,我们也经常可能意外而高兴地发现故乡、嗜爱那看来隐密难以亲近的东西,并进一步去亲近它、了解它。

2、我们畏缩地了解他们,奇妙地爱着他们,我们也在自己身上发现跟这些人相近似的某些东西。

皆引自赫尔曼·黑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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