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是避开朦胧未知的海域吧,弗拉库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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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sewt】在这里

普通世界AU

 赠@大树施它活 迟到的“立刻泳有”


这是十一月里的第五次晚归。


月亮悬在深色枝桠间。冰冷的月光一寸一寸漫过窗台,淹过第一只椅子脚,接着是第二只,一直上涨,停在他的嘴唇。忒修斯还保持着开门的姿势,左手攥着钥匙,尚未从孔里抽离,他看着一道修长的影子从楼梯投在地板上。


忒修斯抬头看向站在楼梯上的纽特。


消瘦、笔直,嘴唇紧抿,棉质睡衣上沾着些墨迹。这是他的弟弟。忒修斯轻轻合上门,向纽特站着的那一级楼梯走去。


“你晚回了。”


“而你早该睡了。”


忒修斯用手背试了试纽特额头的温度,叹了口气。


“我们是不是说好了在病愈之前不再去森林?”


纽特的眼神落在窗台旁被月色笼罩的一把椅子,上面斜斜叠着方巾,暗金色绣线、深蓝色底料,是忒修斯的东西。他光脚踩在楼梯,凉气慢慢攀上来,他疑心自己一开口就会吐出一口雾气,或者是夜霜。他今夜分不清失望与生气。


忒修斯停顿了片刻接着说,“我知道我们也说好了,关于加班这件事。”


他知道说好的不止于此,未落在纸面与口头的约定包括但不限于,不要加班、早点回家,以及在办公桌与其他一切之间,选择后者而非前者。


时钟的指针早过了约定的点。忒修斯抬起手来想要揽着纽特去二楼,扑了空,纽特先他一步转身上楼。两人的卧室间隔着书房,忒修斯跟在纽特身后,停在房间门口。他努力装出不经意的样子往纽特房间里望,纽特站在原地,门的空隙与忒修斯之间。他以一颗年轻的树的姿态挡在走廊的冷气与房间的光线之间。


他当然知道忒修斯在往里看。


忒修斯的眼神扫过房间内部,以一种洞悉一切的精准。堆在角落的羽毛、床榻上经过掩饰的一小团突起物、半开的衣柜、书桌上倾泻下来的暖黄色光线,纽特没拧上桌灯,照着摊开的厚厚一本册子。他的“魔法书”,上面记载着属于他和这个世界共享的秘密——所有神奇而美丽的地球生物。


忒修斯忽然笑了:“你的那本《神奇动物在哪里》写完了吗?”


“还没有。”


他还记得第一次看见那本册子的时候,几年前的盛夏,空气里满是蝉鸣和节拍缓慢的歌谣。在午后,忒修斯端了两杯冰果汁走进纽特的房间,窗帘被风吹鼓起一角,从某个角度看像上世纪的优雅大裙摆。纽特伏在桌案上睡着了,他的卷发散在米色纸张上,在杂乱无章的一切物件里,忒修斯看见了那个厚重的册子。


在他弯腰查看时,纽特突然醒过来,有些慌张地想要把册子合起来。忒修斯的手指压在摊开的那页上,纽特立刻收手,安静地靠在椅背上,放弃了藏起册子的打算,像一只小兽半蜷缩的姿态,抬起眼望着忒修斯。


忒修斯翻了几页。


每一页都是与自然的温柔问答。


先是蝴蝶,停止的姿态、振翅的样子,落在玫瑰上的那一瞬间;蝴蝶的名字、习性和对人类的亲近程度;蝴蝶的翅尾常有哪些颜色。接着是一种在杉树上常见的小虫,藏在树皮褶皱里,缓慢爬过的地方会留下浅浅的银色痕迹。羽毛呈渐变色的小鸟、河岸的小青蛇,有蓬松尾巴的松鼠,前爪紧紧扒在树枝上,黑色眼睛、红棕毛发,怀里抱着松果。


“这是什么?”


忒修斯忍不住指着册子里画的一只圆滚滚的动物问纽特。他瞥了一眼,手指揉搓着自己的衣角:“熊猫。”憨态可掬,圆圆的小耳朵。纽特在画熊猫时特意把它们的眼睛上点了些闪粉,有很可爱的神态。


忒修斯翻到册子第一页,疑惑地看着纸上的空白。册子第一页上什么都没画,单是写了一些细细密密的小字,他几乎可以想象出来纽特是这样歪着头极快地写下这几行小字,微眯着眼睛,头发遮住额头。


“你少画了第一页。”


纽特耸耸肩,眼神投向窗外,夏日的光辉洒在每一处地方,一切都在日光下尽情地生长着。他从忒修斯手里拿回册子,“没有少画。”


忒修斯那时就已经知道了后来将有的一切。


他了解纽特,以一种隐秘的方式掩藏着这份了解,化成在父母面前恰到好处的隐瞒,以及嘴唇上不起眼的笑,和秘而不宣的爱。他知道纽特身上与其他人不同的地方,哪怕在他还是个足够小的孩子时,纽特整个下午整个晚上地望向窗外,只为了等早晨离巢的鸟在傍晚归林。


忒修斯是很尽职的兄长,这体现在一开始的试图以各类小玩意儿提起纽特注意,所有同龄男孩会为之痴迷的事物,都一一以失败告终。纽特并不明确地拒绝,他会微低着头收下所有的礼物,礼貌地道谢,只是你永远不会看见他把玩那些小玩意儿;也体现在后来忒修斯不动声色的注视,揣测纽特的兴趣会安放在何处;以及最后在明白一切之后的包容,包容偶尔逃出纽特卧室的小螃蟹甚至小蛇,包容在午后空气里上下飞扬的羽毛和床上刚被精心包扎过伤口的小鸟。


纽特以旁人难以理解的情感爱着世界上的生灵,在它们身上看见自然赋予的每一种美与灵,并以不厌倦的温柔善待它们。而忒修斯用同样的百般温柔、百般宽容给纽特,以一种沉默而不起眼的方式。


纽特在册子上收集了所有他深入了解过的动物,从书本上、网络上,也从现实生活中。他画出那些动物各种典型的姿态,有可爱的也有凶猛的,在旁写下它们的习性和名称,包括一些甚至学者都未能准确记录的小癖好。他给册子取名为《神奇动物在哪里》。


神奇。忒修斯咀嚼着这个词,从中意识到纽特对于一切生灵的爱与热忱。在他眼中众生都是美的,值得去欣赏与理解,更值得平等的对待。尽管神奇似乎更适合于魔法世界,也许在另一个平行的世界里,真的有所有神话里的生物,划过夜色下沉静的湖泊,飞翔在酒红色的天空下,在魔法庇佑的世界里。


册子的第一页始终留着大片空白,等待填充、等待解释。


忒修斯后来无数次读这部厚重的书,那一页从来没有给出过答案,《神奇动物在哪里》的开篇是空白,作者刻意留下的悬而未决的谜题。是并不存在的神话中生物吗?是因不够了解而未能描画的生物吗?是最喜爱反而最难勾勒的生物吗?忒修斯反复推敲、反复斟酌。


在无数次夜里他听着时间流淌的声音,在周遭的世界进入缓慢运转中时,街道上寥无行人、白日里的工作、文件、会议都沉淀下来被压紧在箱底,忒修斯闭上眼只去倾听空气里细微的响动。隔着墙壁,笔尖落在纸上的沙沙声响,以及纽特推开窗的吱呀一声。


他在看着月亮么?忒修斯平躺在床上,想象出纽特趴在窗台望入深沉夜色的样子,额头的鬈发被夜风吹起来,他的眼睛温和如常,与月亮对视。


他们之间曾有过漫长的对峙。


起因是忒修斯大学毕业后选择了进入政府工作,一步步走入有有阴沉底色的日子,关键词是朝九晚五、西装革履、冗长的会议和被吞噬的业外生活。在忒修斯第一天下班时,纽特站在台阶下迎接他。两人对视的一瞬间,忒修斯看着纽特眼底的光暗下去,换成某种别的东西,差别很细微,像一只曾经落在帽子边沿的花瓣被摘掉。很轻,没有声响。纽特转身上了二楼。


对于忒修斯来说,是规划好的一步,他只需要按着计划稳妥地走下去就不会有差错,也不会有脱出掌控的事件。他的理性替他选择,忒修斯唯一迟疑的时刻是当他想起纽特的眼睛,那样的眼神里写着另一种选择和另一种期待,他闭上眼深呼吸两次,决定落地的时刻就像振袖抖落月光一样。


对峙的结尾是一次高热。


纽特躺在两层厚被子下面,鼻音浓重地打算解释自己为什么不穿外套——因为森林边新出生的花斑小猫。他担心它们撑不过这个秋天,夜晚的寒露和冰冷的月光。忒修斯端着药水,面无表情地搅动着,最后举到纽特嘴边。


纽特喝了一口,扭过头:“你没加蜂蜜。”


“影响药效。”


“太苦了。”


纽特不愿意张嘴,任由盛了褐色药水的勺子停在半空。他用余光瞟着忒修斯,后者稳坐在床边,面上平淡。忒修斯以一种寻常的口吻问:


“真的不喝?”


“不。”


“真的?”


“嗯。”


勺子收了回去,落入碗中,再次搅了搅药水,空气里甚至都有了苦味。


“你小时候生病,也是这样不愿意喝药。”忒修斯尝了尝碗里的药,“用勺子喂也不行,用玩具哄也不行。最后只好我喝了药喂给你。”


忒修斯从来都是这样,并不转弯抹角,把所有的暗示都切开摆在面前,似乎是一种好商量的谈判姿态。


他话还没说完,纽特就接过他手里的药,猛一抬头灌下去,整张脸都皱到一起,小小的雀斑浮在他泛红的颊上。忒修斯笑了,俯过身去吻在纽特唇上。唇齿相接间苦味慢慢递过来,鼻腔里都是纽特身上一种暖洋洋的味道,忒修斯把碗拿开,用手捧着纽特的脸。


纽特身量尚小,整个人蜷起来恰好嵌在忒修斯怀里,他以从未对外公开的爱与温柔来继续这个吻,夜晚浓黑的寂静里,偏让忒修斯想起先前无尽夏日里纯白的午后,空气里有橙汁的甜味和清淡的花香,他看着纽特从森林里走出来,向他奔跑过来,头发都飞扬在空气里。他记得少年最后奔入他怀里的时刻,他随着那股力道向后仰,心脏却向前靠去,靠在纽特的脸紧贴忒修斯胸口那处地方。最后他浅浅吻在纽特额头。


“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不要因我的选择而生气,或者更糟糕,不要因此而失望。


纽特点点头。忒修斯明白他仅是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并非是真心放过了这件事。他在起身前询问那本《神奇动物在哪里》进展如何,纽特转头看向窗台下的书桌,示意忒修斯。


与上一次相比,新增了不少内容。而且不仅是欧洲的生物,还多了许多遥隔海洋在其他大陆呼吸生长的动物。雨林里、雪山上,永恒自然与人类的谜。唯独第一页仍然空缺,歪斜的字里多加了一些细节,但拼凑起来仍不够清晰。



生长在英国。



这是第一行描述,很笃定。习性那一栏原本写写画画了好几段,但似乎新近被几道黑线划去,匆忙用铅笔落下几个字:尚待观察



“你似乎很喜欢这个动物,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在观察它。”


纽特默不作声,缩入被子里,只露出发红的耳朵,那个吻让他眩晕。忒修斯明白这是纽特的逐客令,他放下那本书,隔着被子给了晚安吻,离开纽特的房间。整个夜的梦境都萦绕着药的苦味,是一种浸泡在月色也浸泡在沉默里的苦味,两种相差无几却并不全然相同的情意。


然后仍然是在十一月的夜里,月光都带着凉意。忒修斯看着纽特关上房门。他站在黑暗的走廊里,有轻微的一声叹息。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忒修斯都再没有见过那本册子——纽特小心地藏起了它。


而他们的上一次拥抱长久地停留在忒修斯大学毕业典礼那天,少年冲上来拥抱住他,少之又少的纽特主动拥抱。忒修斯一直记得。


后来的日子像展开的一本书,用手指顺着段落数下去,月月与年年,堆积在一起。那夜之后忒修斯无论多晚才从工作中脱身回家,楼梯上都再没有沉默的注视在等待他。他只能走到纽特卧室门前,从门缝里的光线判断纽特是否已经入睡。


在那一页空白有了答案时,纽特已经离家有好几年。忒修斯在某个自然杂志的采访中看见他,消瘦、苍白,头发盖住额头,嘴角是带着歉意的笑,似乎总在为一些事情而不好意思。他的纽特站在镜头前,不修边幅地,仍然是一颗年轻的树的姿态,笔直挺立。他讲起自己的新书,名字是《神奇动物在哪里》。


“书名是···是我家人替我取的。”


他眼神在镜头上短暂停留,又很快移到自己手里的书上。一旁采访的记者向摄像机前的观众展示着这本书,称其蕴涵着人类对于其他生物的善意与爱,是难得的光与智慧。第一页是憨态可掬的几只小熊猫团在一起,一旁有几根青竹。忒修斯记得这明明是原先册子的第二页。


那么第一页呢?


在聚光灯下的纽特明显的局促不安,在被问起这本书是否代表着他对所有动物的爱时,他笑了笑,又很快收住那个微笑。


“是的,我对它们的爱。实际上这本书的第一页原本不是这样,但出版社联系我时,我去掉了原本的第一页。”


忒修斯站起身,以一种探求年岁深处的秘密的心理走入纽特很久没住过的卧室。推开门的时候有些许灰尘在光线里翻飞,他找了书桌、衣柜、堆放杂物的角落,最后从床垫下拉出了最初的那一本《神奇动物在哪里》。


他翻开第一页。



生长在英国。


习性是早出晚归,与久坐在办公室里所有无趣的人有相同的装束。配套西装、及踝大衣,偶尔的黑伞和方巾。


喜爱甜食、红茶和整整齐齐的文件、思路清晰的会议讨论。讨厌羽衣甘蓝、摇滚、杂乱无章的场景。


······



忒修斯一行一行读下去,感受着周遭的氧气慢慢被抽离,最后留他在一方真空里,安静地读着一段接一段的叙述,这是纽特的字,写的是忒修斯。在原先的空白处,填上了彩色的颜料。灰蓝的底色是天空,角落里的金黄是月光,画面中央是一扇门,一道黑色身影倚门而立,长长的楼梯伸向门廊。这是每一个忒修斯晚归的夜晚,纽特等在楼梯上时看见的模样。


叙述的最后一句这样写:这是我对于生灵的所有热爱的起点。我花了很长时间去寻找自然中每一种生物的可爱之处,但耗去我最多时间的永远是对他的注视。他是最神奇的一个,也是最难被找到的。我唯一的优势在于爱,但也仅此而已。


忒修斯合上那本书,双手捂着脸慢慢坐到地板上。客厅里的电视机仍然开着,采访还在继续,主持人最后问到一句:“你还有什么话想要对观众说吗,斯卡曼德先生?”


忒修斯等待着。


仿佛如果等到了那一个问题,他就立刻可以拔出号码或者定下机票,到他的眼前给出答案。


最后听见电视机里简单的一句:“没有别的了,谢谢。”


忒修斯把书抱在怀里,此刻与纽特的距离连带所有空白无声的年月都连成桥梁,两人各站一端,望向另一岸。他想着这些年错失了的拥抱,也想着带着药味的吻,有太多仓促收尾的东西,包括这一本没完整公开的画册。


在这里。


他在心里说。回答那个问题,要去哪里找到神奇动物?


在深海里,在密林里,在沉静的雪夜里,在苍郁的原野里。


而我在这里,他用手指描摹着书册形状,书册第一页、最难寻到的“神奇动物”,另一个斯卡曼德先生,早出晚归走入无趣人群的我,在这里。


一直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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